鐘玉禾一下子騎虎難下。
她方才說那句話,本來隻是想給自己找回一些顏麵,誰料沈望舒這樣不講情麵,直接和她較勁起來。
幸好有幾個瞧沈望舒不順眼的好友相幫,她這才不至於落臉,誰料又生變故,太子居然這時候來了。
眼下她話已經說出去了,要是這時候再認輸,不是等於承認方才是她說謊?還是在太子麵前。
就算太子對她淡淡的,總要給鐘家幾分情麵,這時候應當會偏向她一些...
鐘玉禾心下一瞬忐忑,很快舒展開來,向裴在野盈盈一福,以退為進地柔聲道:“不勞殿下了,沈姑娘年歲比我小,我原該讓著她的,我認輸便是。”
她本來就是輸了,瞧這副委曲求全的樣子,真像沈望舒把她怎麼地似的。
這話術也和陸妃那等女子異曲同工,裴在野一言難儘地看了她一眼。
沈望舒隻瞧見倆人眉來眼去,心頭哇涼哇涼的——還玩啥呀,人家準未婚妻他能不護著嗎?
就算他瞧見自己落子贏了,難道還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掃鐘玉禾的麵子?
裴在野瞥了她氣鼓鼓的小臉一眼,有心拿喬,慢悠悠地拉長了聲調:“讓我想想怎麼判好...”
他目光轉到沈望舒身上,帶了點戲謔:“沈姑娘,你覺著我該判誰輸誰贏?”
沈望舒完全不覺著他會幫自己,見他這般戲耍,她心裡鬨心的要命,生怕留在這兒丟人,直接起身行了個禮:“殿下隨意判吧,我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沈姑娘好大的脾氣,”裴在野挑了挑眉:“我讓你走了?”
這小笨蛋,從頭到尾就沒正眼瞧他一眼!
他本來想逗引她多瞧自己幾眼的,見她說走就走,他有些不悅地小哼了聲,俯身捏起幾枚散落在地上的棋子:“誰輸誰贏,複盤之後便知。”就算不提他的太子身份,他記性超群也是出了名的,大家對他的話都沒有異議。
鐘玉禾一張巴掌小臉隱隱有些發白,就連方才幫她說話的幾個閨中密友也不敢吱聲了。
她禁不住出聲:“殿下...”
裴在野指尖輕叩棋盤,把棋子一枚枚按照方才兩人下的棋路挨個擺好,眾人便瞧出鐘玉禾是處於下風的,目光也不由得帶了點懷疑,在她和沈望舒之間轉了又轉。
他慢悠悠落下沈望舒方才所出的最後一子,就連骰子擺放的位置都還原的一模一樣,青陽這才叫道:“還真是玉禾輸了啊!”
青陽這話一出,大家看鐘玉禾的表情都有些複雜,剛才為她搖旗呐喊的好友眼底也有些狐疑,他們方才也不信沈望舒能贏,還以為是她胡攪蠻纏耍賴,沒想到鐘玉禾這樣的高門貴女手段也這般陰損。
再說這不過是區區嬉戲作耍,誰輸誰贏又不是啥大事,鐘玉禾便使出這般損招,以後倘真遇到什麼衝突,這姑娘還不得下毒誣陷啊?以後還是遠著些好。
鐘玉禾臉色漲紅發紫,裴在野似笑非笑:“嗯,是真輸了,不是‘就算’輸了。”
得虧鐘玉禾心理素質超群,眼淚才沒落下,行禮謝罪道:“都是玉禾的錯,玉禾說話不周全,還望殿下見諒。”她倒也能屈能伸,又向沈望舒福了福身:“都是我行事不慎,這才累的沈姑娘被誤會了,還請沈姑娘恕罪。”
沈望舒比較吃人哭哭啼啼來軟的這一套,見她眼淚將落不落,不由有點遲疑。
裴在野卻是最煩彆人避重就輕試圖通過眼淚逃避責任的,這下更不給她留顏麵,左邊嘴角一挑,負手道:“說話不周?不見得吧?”
他似笑非笑:“鐘大,要真是誤會,方才不儘早解釋?現在倒挺伶牙俐齒的,方才舌頭被鬼叼了嗎?鐘太傅便是這般家教?”
鐘玉禾被他指名道姓罵了一通,臉色煞白煞白的,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他卻乘勝追擊目光略掃了眼她那幾個閨中密友,看的她們身子縮了縮,才又叩了叩桌案:“我方才聽你們鬨哄哄的,頗是義正言辭,眼下怎麼都不說話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強勢桀驁,眼底揉不得半點沙子,有些事他懶得管倒罷了,一旦管了,必得追問到底的。
方才還洋洋得意指責沈望舒的幾個女子再不敢鬨鬼,上前來老老實實給沈望舒道了歉。
沈望舒又是暗爽又是震驚的,這幫抱團欺負她的被打臉她當然高興了,不過她萬萬沒想到,太子翻臉起來居然連準未婚妻的顏麵都不給,這也太六親不認了。
由於沈望舒在眾人眼裡隻是梁州鄉下來的一尋常臣女,眾人見太子發作,倒未曾多想她和太子有甚關聯,隻當之前齊皇後逼太子娶鐘玉禾,把他惹毛了,今日才這般針對。
裴燦若有所思地瞧了過來,目光在裴在野身上定了定。
沈望舒也被鐘玉禾攪和的沒了玩樂的興致,又福了福身:“多謝殿下,我...額,臣女先回去了。”
裴在野再次悠悠開口:“稍等。”他唇角翹了翹:“沈姑娘的贏家彩頭不要了?”
他話音剛落,負責發放彩頭的內侍就哆哆嗦嗦地跪下了,他高舉托盤,哭喪著臉道:“回殿下的話,彩頭已經分發完畢了。”
太後倒是準備了二十多件金玉首飾做彩頭,不過架不住沈望舒贏的太晚,彩頭都瓜分的差不多了。
場麵一時又尷尬起來,沈望舒臉上臊得慌,抿著嘴巴不說話。
裴在野鳳眼笑的微彎,看向身邊貼身的內侍:“去庫裡隨便拿樣東西過來補給沈姑娘。”
內侍領命出去,卻沒去尋常庫房,而是去了太子的私庫,從一方極名貴的紫檀木盒子裡取出一樣巴掌大,黑黢黢的物事,把它呈給了裴在野。
裴在野遞給沈望舒:“這便贈予沈姑娘吧。”
他麵上不覺含了幾分期待,又覺著丟臉,忙掩唇咳了聲。
沈望舒就著他的手瞧了一眼,就見他手裡趴著一隻大黑蟲子,頭生兩根細長的觸角,她頭發險沒豎起來,還是她定睛瞧了眼,才看清這是一隻雕琢而成的蟲子佩件,可掛於腰間,也可佩於頸上,材質頗為奇特,似鐵非鐵,似玉非玉——這是他之前從南海尋來的一塊隕星。
他少時聽那些戲曲話本裡,男子常戲言,要摘天上星贈予女子,以示深情厚義——眼下,他真的把天上星辰捧到她麵前了。
沈望舒當真沒瞧見過這玩意,瞧著那隻大黑蟲子,眼睛都瞪直了。
裴在野小名‘蛐蛐兒’,這雕的便是一隻蛐蛐,而且他小字‘在野’取自詩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這個蟲形擺件暗合了他的名字,還隱隱透著成家之意,既要表達心意,又不能太過露.骨,他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琢磨出來送這麼個禮。
不知道她了解寓意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陸清寥能送出這麼巧奪天工的東西嗎?
見她瞧的入神,他心下得意非凡,自覺送了極了不得的禮物給心上人。
雖然這東西古怪,但也比沒有強,沈望舒本著不拿是王八蛋的心思,接過自己的贏家彩頭:“多謝殿下。”
由於這佩件實在不大起眼,眾人也沒有過多關注,倒是裴燦瞧的入神。
裴在野若有似無瞧了裴燦一眼,唇角不易覺察地揚了揚。
裴燦記得老四有一塊從南海弄來的天外隕星,是世人見都沒見過的材質,堅韌無比,就連老四太子之尊,也不過鑿下巴掌大小的一塊,這是頗得他心的愛物,尋常都不讓人瞧的,他居然舍得把他那寶貝雕成佩件贈予這位沈表妹,這可是一等一的上心了。
他和母妃之前對老四用了好幾回美人計都折戟了,老四身邊比廟裡的和尚還要乾淨,難得沈表妹有這樣的機緣,讓她嫁給陸表弟,實在太過可惜...
可惜她和陸表弟有婚約在身,依陸表弟的迂腐性情,隻怕也不會輕易取消婚約。
裴燦和陸清寥這些年,情分自然是深厚的,他也對這個表弟頗為倚重,他隱隱頭疼,瞥了眼沈望舒,又不免心動,左右搖擺起來。
裴在野那塊寶貝隕石見的人甚少,鐘玉禾也分辨不出是什麼,不過她瞧見大殿下目光停駐在那個蟲形佩件上許久,目露驚詫,好像這是個天下難尋的稀罕物件一般。
約莫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大殿下奇怪的眼神,讓她一下聯想到太子方才對沈望舒的維護,心中生出一縷不安乃至焦躁。
鐘玉禾還未細思,八殿下怒氣衝衝地走進來:“四哥,你...”
他剛才如廁如的好好的,他四哥突然衝進來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害得他小解的時候都解歪了,大半灑在衣袍上——這簡直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他廢了半天功夫擦洗了一遍,又換了身衣裳,這才敢過來。
裴在野沒等他多說一個字,直接把他腦袋夾到胳膊底下不讓他開口,他又衝眾人笑了下:“我和老八有些話要說,諸位自便。”
......
鐘玉禾心下隱隱不安,她是跟著齊皇後一道來的,回去便給齊皇後上了眼藥,衝齊皇後請罪道:“是臣女的不是,竟開罪了殿下,臣女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惹殿下的眼。”
鐘玉禾雖不是齊皇後心目中理想的太子妃人選,但她頗是知情識趣,有出風頭的地方處處不忘她的侄女齊玥,隻是齊玥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鐘玉禾知曉齊皇後的心思,也就沒在裴在野跟前過分露臉,所以齊皇後對她頗是滿意。
見她這般說,忙問道:“太子脾氣是大了些,你也擔待著就是了,可是他又給你什麼委屈受了?”
鐘玉禾把今日之事輕描淡寫地帶過,末了苦笑:“這也確實是我說話不周,得罪了沈姑娘,殿下教訓得是。”
齊皇後麵色微變:“可是陸妃的外甥女?”
她之前聽齊玥傳話,本來還將信將疑,見鐘玉禾也說太子對沈女百般袒護,她頓時心生警覺。
鐘玉禾頷首:“正是。”她垂眼道:“幸好太子後來又賞了沈姑娘一方珍貴佩件,以做補償,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賠禮。”
齊皇後麵色果然難看幾分,她轉了轉腕間的翡翠珠串,不悅道:“那沈女好生放肆,竟敢這般挑弄唇舌,躥騰著殿下苛責於你。”
她看了眼鐘玉禾:“好孩子,今日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著吧,我必會為你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