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咬牙道:“誰稀罕你的破乾糧!你以為你與他攪和在一起會有什麼好處不成?”
他閉了閉眼,等再睜開時,已經竭力掩去了眼底戾色,他慢慢靠近她,竭力放緩聲音,甚至帶了點誘哄:“我答應你,可以不殺他。”
沈望舒長睫顫了顫,操縱馬韁後退了一步。
裴在野還想說話,忽然幾支利箭襲來,他下意識地閃躲,不由後退幾步。
本來昏沉躺在馬背上的陸清寥不知何時坐起身,他手捂著胸口重喘,看起來羸弱極了,一手卻穩穩端著一把弩機,他目光清冽如月:“殿下,到此為止吧,莫要糾纏了。”
裴在野臉色一變,陸清寥忽然抬手重拍馬頸,白玉驄忽然有了靈性一般,仿若離弦的箭一般飛躍而出,它幾步跑到河岸,忽然一個縱躍,仿若飛翔一般,竟是直接越過了河麵,向著對岸疾馳而去。
沈望舒下意識地回頭瞧了眼,就見他麵上儘是震驚,惱怒,不敢置信,還有一些莫名的,仿佛被人拋棄後的脆弱。
她怔了怔,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裴在野心頭悶痛,下意識地捂著心口彎下腰去,就為了一個陸清寥,就為了陸清寥...她就這麼棄了他!
兩人之間,她果然還是選了陸清寥!
他心裡發著狠,恨得要命,下意識地想追趕,想到她方才含著淚的大眼,腳步卻忽然頓住了。
現在立即就追上去逼迫她,會讓她更厭惡自己吧?
他手背青筋若有似無地浮起,心頭兩種念頭反複掙紮,等到她走出一段距離,他才再次跟了上去,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跟著他們。
......
‘嘩啦啦’,一場暴雨如期而至,把整片林子澆了個濕透。
陸清寥臉色難看,一邊操縱白玉驄,一邊從心口處掏出一隻玉瓶,他倒出一枚鮮紅藥丸含入口中,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沈望舒瞧他那雙和母親相似的杏眼透著疲憊無力,心裡很不是滋味,低聲問道:“表哥,你是怎麼...”
陸清寥深吸了口氣:“地動之前,我在獵場巡邏的時候,遇到了葉知秋,他們帶人圍殺我,多虧了這場地動,我才勉強逃了出來,後來便意識不清地昏倒在樹旁。”
沈望舒抿了下嘴巴,心情極是低落:“是我又連累了你。”
陸清寥傷勢其實恢複了些,但眼下實在虛弱疲憊,本想出聲安撫她,這時候也隻勉強笑了笑:“不必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就算沒你,太子也不會想我活著的。”
他又道:“你和太子是怎麼...”
陸清寥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高地突然傳來滾滾洪流聲,一股洪水裹挾著無數山石和樹木,突然順著山坡奔流而下。
近來地動頻發,眼下又下了一場奇大的暴雨,老天爺終於忍不住,發下了最後一場天災。
陸清寥臉色驟變,急忙催動白玉驄向前奔馳而去,然而人力如何敵得過天災?很快的,洪流奔襲而至。
他當機立斷地在一顆高大堅固的山石下麵勒住馬韁,重重一甩沈望舒,示意她爬上去,沉聲道:“爬上去!”
沈望舒絕不會在這時候磨蹭,蹭蹭蹭爬上山石,在一處凸起的地方坐好,衝著稍低位置的陸清寥伸出手,要把他拉上去。
陸清寥手臂尚未伸出,洪流已經席卷而來,直接卷走了他和白玉驄。
沈望舒驚叫道:“表哥!”
底下未有回應,她身子動了動,正要想辦法救人,高處又接連不斷地有碎石滾落,一塊半個拳頭大小的碎石砸中她的腦袋,直砸的她眼前泛黑,腦袋嗡嗡作響,神誌都模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洪流終於停息,留下沒過膝蓋的積水。
又是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傳來,期間夾雜著幾聲吆喝:“前麵好像有人。”
“快過去瞧瞧。”
“是個女的。”
“大殿下,好像是您母家的表妹!”
救援的禁軍到了?
他們找到表哥了嗎?
太子是不是也得救了?
沈望舒在一片混沌之中,腦袋裡閃過這幾個問題,眼前終於一黑,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識。
......
沈望舒勉強醒來的刹那,就發覺自己身下軟軟的,好像躺在床榻上。
她頗費了點功夫,才慢慢睜開眼,就見自己在一處營帳裡,腦袋和身上的傷都被包紮過了,頭也不是那麼疼了。
她又環視一圈,屋裡還有三個女醫來回忙活。
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見大殿下裴燦掀開簾子,徑直走了進來
裴燦見沈望舒醒了,表情略微鬆了鬆,露出個莫測的笑容:“表妹,你終於醒了,你可昏了足有兩天,讓我和母妃好生擔心。”
他上下把沈望舒打量幾眼,見她麵容無損,這才鬆了口氣,又歎了聲:“可惜...四郎還沒找到。”
居然是大殿下裴燦?是裴燦帶人救了她?
沈望舒意識一點點回籠,腦袋也不太疼了,就是有點輕微的犯惡心,也不顧渾身虛軟無力了,騰的坐起身,急聲道:“還沒找到?對了,表哥被河水帶走了,我能認出他失蹤的那處地方,我帶你去找!”
表哥畢竟是幫了她才失蹤的,若是找不到人,她於心不安。
裴燦還是一副團團和氣臉,極能蠱惑人心,他先溫言安撫:“沈表妹先彆急,四郎素有能耐,也不過,四郎和我是何等關係?我定會去救他的,隻是...”
他忽的蹙眉,神色竟也有些焦慮。
沈望舒心急火燎的,忙問道:“隻是什麼?”
“太子歸來了。”裴燦略略歎了口氣:“眼下父皇失蹤,太子以攝政之權,命人把獵場圍起來了,任何人不得任意進出。”他看向沈望舒,眼底神色莫測:“若想重進獵場救四郎,得先征得太子的同意。”
其實裴在野倒不是針對誰,這次地龍翻身王孫貴戚死傷大片,皇帝失蹤,齊皇後摔斷了一條胳膊,獵場還混進刺客,他圍起獵場搜救不過是正常行事罷了。
不過經他嘴裡一說,倒好像裴在野有意針對他們,故意不許人去救陸清寥一般。
沈望舒僵住。
她腦子轉的倒快,忙問:“太後呢?我去求太後!”
裴燦苦笑了聲:“洛陽百姓死傷無數,太後見太子歸來,鳳駕便先回去救濟難民,穩定人心了。”
他看向沈望舒,倒是個商量的口氣:“四郎縱然有再大本事,畢竟天災當頭,他多留在獵場一天,便多一分危險。”他微微肅容:“老四素來針對我,我去求他,隻會火上澆油,我瞧太子對沈表妹你還另眼相待些。”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望舒臉上,用蠱惑的語調,溫聲道:“為今之計,隻有你去求太子了。”
她去...求太子?
她想到跑掉之後裴在野臉上的神情,有些驚恐地搖了搖頭,又問:“沒有旁的法子嗎?”
自兩人分開之後,他未必會搭理她,更何況是為了救陸表哥。
裴燦餘光瞥見營帳外亮起通明的火把,他微微一笑:“表妹不試試怎麼知道?”他直接起了身:“表妹和太子談吧?我就不多留了。”
沈望舒怔了下,卻還沒來得及發問,裴燦已經起了身,帶著人走出了營帳。
他剛走出幾步,就和裴在野迎麵撞上,他側身讓開,彆有深意地道:“四弟準備回營?”
他救下沈望舒之後,壓根沒把她送到太後身邊,甚至沒通知齊太後她獲救的消息,而是直接把她送入了太子的營帳之內,所以他才會說,讓沈望舒和他直接談。
——他太知道自己這個四弟想要什麼了,所以他壓根沒給沈望舒說不的機會。
於他而言,不論從情分和還是利益來看,陸清寥都比區區一個沈望舒重要太多,隻要能救陸清寥,哪怕讓他親手把沈望舒送到四弟的床笫之上,他也在所不惜。
現在獵場哀鴻遍野,從上到下死傷一片,竟也無人注意他做下的事。
裴在野並不為此驚喜,眸中透著明晃晃的鄙夷:“你有事?”
他那日本來一路跟著她,結果被洪水所隔,幸好他也和禁軍碰上了頭,很快得知了老大救下她,把她送入自己營帳的消息。
裴燦不以為意,回首又瞥了眼身後營帳,唇角微勾:“大哥前日救下一獵物,瞧著怪適合四弟的,為兄便特意給你送了過來。”
裴在野漠然看了他一眼,揮推所有下人,直接撩起帳子走了進去。
沈望舒腦袋懵懵的,半坐在床上還雲山霧罩的呢,見裴在野進來,更吃了一驚:“殿下,你真的來了...”
她似乎反應過來了點,臉色一點點變白。
裴在野眼底血絲遍布,看起來也有一陣未曾合眼了,他麵上風塵遍布,甚至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開始主理搜救事宜了。
他想到那日被她丟下的場麵,冷哼了聲,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這是我的營帳。”
沈望舒徹底白了臉,想到大殿下,莫名泛起一陣惡心:“他到底…”
她話沒說完,心裡差不多有了答案,身上沁出薄汗來。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裴在野嗤了聲,毫不留情地直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他捏住她的下頷勾起來:“你那個大殿下表哥,親手把你送到了我的床上。”
“怕了嗎?”他湊近她,和她鼻尖相抵,溫熱呼吸撲在她唇瓣上,他情不自禁,低頭親了她一下:“這就是你跟陸清寥跑了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