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寥又沉默片刻:“阿月...”
“還記著咱們之前商量過的定親事宜嗎?”他低下眼:“我之前曾算好了吉日,你我的納彩之禮,就定在六月底吧。”
他知道這樣做有挾恩圖報之嫌,而且他和大殿下眼下還在纏扯不清,但人吃五穀雜糧,哪裡能沒點自己的私心?他實在忍受不了太子對她的百般覬覦。
他心中愧疚,柔聲道:“那是個極好的日子,你我日後定能一路順遂。”
......
這次遊獵死傷慘重,就連睿文帝都是失蹤七天之後才找到的,裴在野這些日子當真忙的焦頭爛額。
沈望舒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仿佛有塊重石壓著,總是沉甸甸的,但她這樣是不對的,是背信棄義的,她不能辜負母親,她理應嫁給表哥的。
她歸咎於地方的問題,甚至不想再待在這兒了,幸好齊太後記掛著她,沒過兩天,就派人把她接回了洛陽城。
沈望舒不想麵對陸老夫人那張陰陽怪氣的臉,她手頭還有些個銀錢,齊太後之前也賞了她不少東西,她索性在城外買了一處小院子住著,隔三差五就進宮陪陪齊太後。
轉眼日子就逼近了月底,裴在野也終於處理好這次災後的一切事宜,啟程返回了行宮。
沈望舒給齊太後繡襪子的時候,手指上紮了好幾個窟窿眼子,齊太後忍不住:“你這孩子,一雙襪子罷了,再把你戳成個蓮藕可不劃算。”
她溫聲道:“可是快要行納彩禮了,所以心神不寧的?”
明明嫁給表哥這件事,沈望舒自小就有準備,母親也是打小這樣告訴她的,有婚約的承諾在,她也沒想過自己能嫁給彆人,隻是莫名有些不安。
讓她不安的不止是太子,還有那個卑鄙齷齪的大殿下,她總覺著這人還會生出彆的亂子。
她撓了撓頭:“有點,您說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齊太後命人取來傷藥給她包紮,笑:“成婚對女子而言不亞於投胎,這怎麼算矯情?”她又道:“差點忘了,我幫你準備了納彩禮穿的吉服和對釵,你穿戴上我瞧瞧,若是哪裡不合身,趕緊讓司繡那邊改製改製,這算是我送你的賀禮了。”
她倒不是不偏心自己孫子,但這世上除了情愛之外,更有禮法,既然這孩子已經和陸伯爵定下了納彩之期,她也隻有盼著這孩子好的。
說來太子也倒黴,他生日在七月初,沈望舒這孩子的納彩禮定在六月底,這生日他能過的起來才怪了——怕是太子有史以來過的最鬨心的一個生日。
齊太後想想,都替這個孫子愁得慌。
沈望舒心裡頭怪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拒,齊太後心裡再憂慮,卻不會這時候說出來掃興,隻笑:“換上吧,站到院子裡日頭足的地方讓我瞧瞧。”
幾個侍女推她去屏風裡更衣,等換好這身杏子紅的訶子裙吉服,她在院子裡一站,整個萬壽宮的下人都說好看。
裴在野終於忙完手頭事,匆匆趕回了行宮,就聽小月亮在祖母這邊,他想也沒想就來了萬壽宮——誰料一來就見到下人們簇擁著讚她衣裳的場景。
那套訶子裙上繡著一對兒斑斕鴛鴦,寓意永結同好,一瞧便知道什麼時候穿的。
裴在野手指霎時收攏,心頭悶窒一般。
日頭明晃晃的,灼的人眼眶生疼,他站在沒人的地方,兩隻手捂住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拿開手掌,此時他臉色已經沒有任何異常,除了泛紅的眼尾,以及指縫間濕漉的水跡。
他最後往萬壽宮的院子裡瞧了眼,扯了扯嘴角,泄出一絲冷銳鋒芒來,大步離去。
沈望舒似有所感,抬眼瞧了過來,卻見牆角處空空如也。
......
時光飛逝,轉眼便到了納彩禮前夜。
今日是陸清寥在宮裡巡邏,不過此時,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對於定親之是,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還是歉然不安——他不是沒看出阿月的為難,卻還是一意孤行地選擇了用信諾綁架逼迫她行納彩禮,這讓他心裡仿佛壓了一塊重石,進退不得。
而且他和大殿下這一攤子爛事還沒有理清,大殿下之前一意算計阿月,如此貿然定親...
在他略略出神的檔口,宮外侍衛突然送來一封火漆的急信:“統領,這是平州今日送來的第二封急信了,你快去呈給皇上吧。”這侍衛說著又疑惑:“說來也怪,一個時辰前才送來了一封。”
平州?
陸清寥眼皮一跳,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他拿著書信到了昭陽殿,就見睿文帝高踞上首,底下站著大殿下和太子,以及朝中的兩位重臣。
睿文帝臉色難看地嗬斥大殿下:“...你身為皇子,竟敢和平州總督勾連?你當朕是死的不成!”
平州一貫是太子的地盤,之前大殿下有意算計太子,便搭上了平州總督這條線,誰料事情居然敗露了。
睿文帝平時不介意偏一偏自己這個大兒子,甚至對他和太子之爭也隱隱樂見其成,但如此要事,他就是想護著他也沒法子,因此越發惱他蠢鈍。
陸清寥眉心動了動,果然,大殿下之前的謀算落空了。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裴在野,見他老神在在,他心下更是一沉。
他想歸想,卻不敢耽擱,強按捺住翻騰的心緒,忙呈上了平州寄來的第二封密信。
睿文帝展開之後,細讀了一遍,麵色越來越陰沉,他猶自不可置信,反複讀了三五遍,終於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拍著桌案,勃然大怒:“混賬!”
他聲色俱厲地指著大殿下:“你竟敢聯合平州總督私販鐵器給北邊異族,你是瘋了不成!你還是朕的皇子嗎?朕看你乾脆給那些異族可汗當兒子算了!”
大殿下去平州找太子的茬,結果還真給他查出一批兵鐵賬目不對,可惜他始終沒查到那批兵鐵的去向,他按捺不住,乾脆聯合平州總督弄了一批兵鐵投到軍營裡,打算把這個黑鍋扣在太子頭上。
他這事兒做的夠天衣無縫了,又有平州總督幫襯,卻萬沒想到這把火兜兜轉轉燒到了自己頭上。
陸清寥更是心驚肉跳,也顧不得避諱不避諱了,霍然瞧著裴在野。
隻怕那出問題的賬目,也是太子一早就設下的大坑,隻等著大殿下直直跳進去。
裴燦出了一身冷汗:“父皇,兒臣絕無...”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他能怎麼辯解?難道說他沒想把那批兵鐵販給異族,隻是想構陷太子?!
這罪名也沒輕多少啊!
睿文帝恨鐵不成鋼,此時又是極怒,他直接把兩封厚厚密信砸到裴燦臉上:“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
他厲聲道:“來人,把大殿下圈緊於永泉宮聽候發落,沒我的吩咐,誰都不準放他出來!”
裴燦麵如金紙,辯無可辯,下意識地回首,以求助的目光看了眼陸清寥。
目光相接的刹那間,陸清寥如墜冰窟——他明白裴在野想乾什麼了!
大殿下犯下如此大過,免責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快速把他撈出來的方法——就是讓手下頂罪。
這法子不夠精妙,卻最有用,特彆是在睿文帝未必想真心懲治大殿下的情況下,隻要有人肯出來認下這個罪責,睿文帝八成會就著這個台階下了。
眼下能為裴燦頂罪的合適人選,隻有他一個。
若是他進去了,大殿下還能用人脈把他撈出來,若進去的是大殿下,他或許尚且能周全自身,陸家餘下的族人,便如沒了樹乾支撐的藤蔓,頃刻間便要喪於泥塵。
可明日便是他和阿月的納彩禮...
他頂罪嗎?這時候鋃鐺入獄,將阿月置於何地?兩人的婚事又該如何?
不頂嗎?大殿下該何去何從?陸家餘下的族人,沒了大皇子的庇護,隻怕很快就會被這些年得罪的人如屠雞宰狗一般地宰殺乾淨。
這便是太子的手段!
他根本沒有摻和進裴燦設計太子的事情裡,可太子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利用大殿下的私心,便讓他入了局。
從頭到尾,他都沒把大殿下放在眼裡,他想對付的,自始至終隻有自己一個。
難怪他挑今日發作,這封密信如此恰巧地讓他送了進來,這等心機!
一瞬間,他目光和裴在野撞了個正著,裴在野神色譏誚,兩指並攏,從脖頸上劃過。
這動作轉瞬即逝,殿內竟無人覺察。
若說之前陸清寥還因為太子在阿月的事兒上屢次失手,未免對他有些輕視,現在他隻餘下心驚。
一邊是阿月,一邊是至親和族人,他根本沒得選。
眼看著五六個如狼似虎的羽林衛進來,強行要把裴燦帶走,裴燦神色越發焦急,目光頻頻落在陸清寥身上。
陸清寥呼吸滯澀,空氣仿佛粘稠了一般,他不由艱澀地閉了閉眼。
他靜默片刻,徐徐叩首:“啟稟聖上,此事非大殿下所為。”
他額頭抵著殿內冰涼的地麵:“是臣仗著大殿下的名聲和信重,肆意行事,還請聖上嚴查,臣上辜負聖上栽培,下欺騙殿下信任,還請聖上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