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那聲“首領”就那樣自然而然地遞進少女的耳朵裡,帶著少年的誠服之意。
小鹿禦鈴子有些意外地睜大那雙金色的眼睛,輕聲疑問,“中也?”
她以為至少還要費一番功夫才能讓對方解開鬱結,敞開心扉,心甘情願加入暗組織,都做好了要打持久戰的準備。
畢竟年輕的重力使才剛剛遭受過一次背叛啊。
但這是不是太快太省心了?
仿佛完全不掙紮就自甘自願走進圈套裡的獵物,明明具備強大的進攻性,卻在麵對她時隻有溫柔,還要伸出舌頭安慰般舔舔她的臉。
小鹿禦鈴子想,她還沒有開始行動呢。
直接跳過劇情,光速白給真的好嗎?
明明是我在隱瞞你,我在欺騙你,你知道這一切,卻不生絲毫隔閡。
這樣會弄得她都不好意思的啊,中也。
中原中也好笑道:“我的選擇就讓你這麼吃驚麼?”他敲了敲床頭桌。
小鹿禦鈴子直接承認:“是的。我以為中也會因為我們是朋友,還有羊組織的事情,所以不會加入。”
少女的眼尾有著淡淡的紅痕,蒼白的皮膚薄而脆弱,看起來沒有半點力量,美麗,無害,更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金貴的鳥兒。
殺伐果斷這個詞仿佛與她無緣。
中原中也想,誰能想象到這會是暗組織的首領呢?
“嘖,我說你啊——明明是聰明人,怎麼總在這種地方變成笨蛋?”
中原中也困惑地說,“為什麼會這麼想?朋友的身份是不會因為這個改變的。倒不如說,那才不是真正的朋友。我才不是那樣的人。”
“不覺得在我身上尋求這種奇怪的東西弄錯了什麼嗎,笨蛋首領?”少年嗓音乾脆。
小鹿禦鈴子惱了惱:“不許說自己的首領是笨蛋啦,中也!”
中原中也看著她,勾起嘴角。
橘色的半長發被陽光照出斑斕的色彩,那雙鈷藍色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平靜地沉澱。
“鈴子,我是在很認真地和你剖白啊。要怎麼說才會相信呢?我不是合格的首領,也不懂得那些麻煩的東西。簡而言之,我不適合成為領導者,羊組織的解散就是最好的證明。”
中原中也說。
“但你和我不一樣,鈴子。你是希冀的追求者,合格的朋友,完美的首領。你讓我看到了無限的可能。我如此相信,我做不到的事情,你絕對能做到。”
少年坦然而直率。
“——那就讓我變成刀刃吧。變成你刺向敵人最鋒利的刀刃。”
“所有的敵人都交給我解決,我會威懾他們,踐踏他們,用重力狠狠碾碎他們,直到再也不敢冒犯你為止。”
中原中也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聲音愈來愈堅定。
“我宣誓,我永遠忠誠於你。”
不是這個組織。而是你本身。
所以彆在我麵前露出傷心的表情,鈴子。
你應該站在組織的最頂端,冷靜而勝券在握,不應該對我愧疚和不安,滿臉惶惶。
我想看到你耀眼的模樣,首領。
那會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
港口Mafia,首領辦公室。
森鷗外神色複雜地看著墮天使安卡斯懶懶地站在老首領的身後,欲言又止。
小鹿禦鈴子在甜品店的意思是讓他和安卡斯洽談,提出他的條件,證明他的價值。
他忍不住苦笑著想,但麵對性格易變的安卡斯,這恐怕連交流都很困難吧。
——那位首領真的不是故意刁難他嗎?
森鷗外發出無奈的慨歎。
難得沒有穿白大褂,而是穿著一身白色製服的青年手中握著那根黑色的山羊角手杖,頂端延伸出來的,像羽毛般的可怕管子,仿佛有生命力似的連接在老首領的後腦上。
那正是最開始時被他切除的一部分。
墮天使用自己的能力將那塊腦組織替換完畢,老首領對他的所有命令不由自主地服從,渾然天成般刻在大腦中,卻感覺不到不對勁。
“……”
森鷗外張了張口,半天沒說出話。
紫紅色的眸子裡滲透出來的是難以壓製的忌憚。
他謹慎地觀察對方。
墮天使的暗紅眼睛滿是冷漠的高傲,在老首領背後望著他時,猶如高等生物低頭看向低等生物——是一種施舍般的眼神。
怪不得會被叫作墮天使。
森鷗外歎道,確實是位墮落的天使。
“不用緊張,森醫生。”
即使暴露了本性,對方依舊笑得溫文爾雅,“想說什麼就說吧。港口Mafia的首領不會透露,也不會偷聽,就算你想在這裡殺了他,也沒有任何問題。”
輕描淡寫的態度,像是對待無生命的物體般無所謂,又像是某種簡單而可憎的螻蟻被當成交易的籌碼。
“前提是你能說服我,給我一個令人滿意的理由。”
墮天使無聊道。
老首領坐在首領的位置上,像是沒有聽到安卡斯這樣不敬的話,神色機械地處理著文件。
他的臉上溢出來一種不正常的亢奮。
“港口Mafia,暗組織……好盟友……”
那是能讓任何人覺得恐怖的畫麵。
他的身體變得富有生機,如同乾癟的橘子重新充盈著水分,枯樹逢春,充滿活力。
但他的精神,他的意誌,他的大腦被那根細細的管子奪取,最終隻會失去自己精神層次的所有東西。
一方在醒來,一方在死去。
這讓森鷗外感到一種驚悚感如同閃電般劈穿他的脊背,不寒而栗。
他想,他還以為這輩子隻會在科幻電影裡看到這種不屬於目前任何科學技術的東西呢。
現實中,這種荒誕的,可怕的,似乎隻存在想象中的東西,切切實實地發生了。
森鷗外長久的沉默似乎讓對方感到不悅。
“我說了,不要緊張。他的大腦會有意識地忽略我們的交談,哪怕一個字都不會被他聽去。完全被捏在手中的造物罷了。”
墮天使微笑著,低沉道:“你知道速成品的定義嗎?它同樣適合人類。”
森鷗外像是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神色猛地變了變,“安卡斯君——”
他的心裡被勾出了一絲發涼的不安。
但墮天使沒有因為他大變的臉色停止言語,他自顧自般開口。
“人類的身軀仿造很簡單,鏡像空間能造出來的東西,非常廉價的消耗品。我當年被驅逐的原因正是這個。我的同族們不能理解我。多麼神奇——他們指責我墮落,我卻達到了他們無法企及的高度。”
墮天使的言語愈發狂妄而直白得不加掩飾。
“事實證明,他們很愚蠢。你對此有什麼感想嗎,森醫生?”
森鷗外慢慢說:“感想?那可能不會讓你滿意。你們組織的人簡直都是瘋子。”
合格的瘋子。
貨真價實的瘋子。
這不是辱罵,而是驚歎。
森鷗外想,小鹿禦鈴子到底是在哪些角落裡把這些組織成員一個個找出來的?
就算是被神寵愛,這樣可怕的組織實力和強大的組織成員也讓人忍不住地羨慕和嫉妒。
更不用提小鹿禦鈴子被橫濱本身保護。
啊,不能想這個。
森鷗外覺得自己的心臟再次被泡在酸溜溜的醋水裡了。
墮天使嘴角扯了扯,慢條斯理道,“怎麼能這麼說呢?森醫生。”
“他不用再麵對可怖的死亡,也不用為此擔驚受怕,生怕哪天就會有心情不好的死神提起鐮刀,取走自己的性命。這不是很好嗎?”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們也得到了我們想要的。他會長長久久活下去,作為傀儡得到所謂的永生。這就是代價,而他同意了。”
墮天使的嘴角笑容逐漸變得不明,再次重複了一遍問句,“——這不是好事嗎?”
那雙暗紅色的,如同惡魔般的瞳孔中間,黑色的日輪形狀在以一種讓人頭暈目眩的模樣緩緩轉動。
森鷗外腹誹,顯然不是啊。
這位港口Mafia的暴君在答應時,也沒想過是會徹底失去精神和大腦的自主權吧?
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要難受,還要屈辱。
更可怕的是,他一無所覺。
任何一個人,隻要是正常人——在明白得到的同時要付出這樣高昂的代價都會忍不住退縮,拒絕吧。
人類確實是很貪婪的生物。
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越多越好,願意付出的東西卻吝嗇到連一點點都心疼。
森鷗外當然知道這不是暗組織的問題。
但他還是感歎道:“暗組織對高瀨會的違禁實驗趕儘殺絕,甚至逼著他們走入末路。我還以為你們是正義的一方呢。沒想到居然自己也在做這種事情嗎?”
森鷗外:“不得不說,真是虛偽啊。”
他仿佛認真探討般問,“嗯……如果被市民知道暗組織的真麵目會如何呢?”
“您和那位討厭的太宰君不愧是師徒,討嫌這方麵果真一脈相承。這不是很簡單嗎?你隻要去橫濱街頭隨便抓個人問問,如果隻需要付出五百日元就能讓港口Mafia的首領立刻死掉,你就會知道答案。”
墮天使冷冰冰地看著他,皮笑肉不笑,“港口Mafia的首領可不值得同情。還有,森醫生,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我們代表的不是正義,而是正確。”
森鷗外:“……你們組織的傲慢難道也是一脈相承的嗎?”
組織首領是這樣,就連組織成員都是這樣。
但偏偏他們就是有實力這樣傲慢。
墮天使不以為意,甚至愉快點頭:“謝謝你的誇獎。”
森鷗外無言片刻,又道:“這是你們首領大人的意思?”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要對小鹿禦鈴子重新進行一下危險評估了。
這次,安卡斯短暫地頓住了言語。
黑發青年的眼睛閃了閃,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說過——首領想要的,就是我們想要的。她覺得不應該存在的,就要徹底消滅,她想要留下來的,就要不顧代價拿下。”
墮天使:“這就是惡犬生存在首領身邊的意義,所以我要留在港口Mafia,為她的計劃保駕護航。無論用什麼方法。”
森鷗外敏銳地抓住了某一個關鍵點,“所以她沒有讓你這麼做。”
墮天使沒有否認——他的高傲也不允許他麵對森鷗外撒謊。
於是青年臉色陰了陰,一字未發。
森鷗外突然笑了。
他宛如優雅的毒蛇,不緊不慢地搖擺著細長的蛇尾,盯緊敵人的弱點,一點點遊動,逼近。
“那麼安卡斯君,目前最大的問題來了。你覺得你的首領會允許你這樣做嗎?你沒有得到她的許可吧。她對你做的事情並不知情。”
他發出一連串的問題:“隨便操控他人大腦,她不會生氣嗎?還是你已經不把你首領的威嚴放在心上?你決定越過首領行動嗎?你想要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