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
離開森鷗外的診所,小鹿禦鈴子回到了暗組織基地的首領辦公室。
少女白色的長發散下來,有點亂糟糟地垂在臉側,被她伸出手背蹭了蹭,蹭得臉有點發癢,倦怠地輕輕閉了閉眼睛。
——橫濱。
她在心裡再度念了念這座城市的名。
但空氣中依舊毫無波動。
她沒有得到任何來自這座城市的回應,仿佛深海的波濤變得平靜。
小鹿禦鈴子心中的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清晰到讓她感到了不安的地步。
「橫濱」又睡著了。
第一次,祂的睡眠很短暫,因為她的情緒波動,祂被像春天的鹿般驚醒。
祂很快就出現,溫柔地撫摸她的腦袋。
現在是第二次。
也許她會是幸運的,祂會因為她再度出現。但如果是第三次呢?第四次呢?
直到橫濱再也沒有辦法醒來。
她想主動找到祂,必須找到祂。
這座城市的靈魂,百年來堅守的意誌,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祂沉睡,甚至可能消失。
所以變故在哪裡?為什麼?發生了什麼?
小鹿禦鈴子的大腦中感到有根細細的弦在不安分地,一跳一跳地作痛。
明明勝利靠得那麼近,近在咫尺——再等等我吧。
除了給奈亞一拳這個奇怪的執念,我想聽到你對我的誇獎,橫濱。
對小鹿禦鈴子而言,這場遊戲,不再是單純的她被奈亞目睹著完成的交易。
這座城市成為她堅持的第二個理由。
少女首領靠在辦公桌上,下頷線顯得冷銳,神情也越來越冷厲得驚人。
或許會有人想去憐惜地輕輕撫摸這脆弱的玫瑰,但肯定會被她冰棱般的尖刺穿破指尖,帶來冰凍的疼痛和一點猩紅的血。
小鹿禦鈴子想要著手處理桌麵上的文件,直到一直都像透明人般默默跟著她的繼國緣一看到這副畫麵,伸出了手,輕輕蓋住她的眼睛。
“鈴子。你需要休息。”
小鹿禦鈴子困惑:“哥哥?”
繼國緣一沒有移開手,冷靜陳述。
“你現在的臉色很糟糕。被芥川小姐看到就會立刻把你拖到床上讓你好好睡一覺吧。”
小鹿禦鈴子:“?”
她的情況應該也沒有他說得那麼誇張?
像是看出了少女臉上想反駁的意思,繼國緣一神色很認真。
“鬆上小姐,中原先生,芥川先生,芥川小姐……很多人很多人,他們都很擔心你,鈴子。”他們拜托我,好好照顧你。
本來嘴舌笨拙的青年,炭紅色的眼睛沒有如往常般溫柔地垂下,而是始終平靜,直直地望向少女。
“——我也很擔心你。”
直白,妥帖,溫和。
這是兄長的關懷。
小鹿禦鈴子:!
這種溫柔大狗狗的眼神暴擊,真的很讓人想要屈服!
雖然這件事她的確不能讓其他人插手,但是原本緊繃作痛的神經,的確因為繼國緣一突然的插話而慢慢變得緩和。
——是的,其實她不用恐懼。
小鹿禦鈴子想。
但在思考這種事情前,先當一當讓兄長頭疼的固執糟心妹妹吧。
欸嘿。想想還有點奇怪的激動×
“哥哥。你在擔心我卻不願意相信我?你是在理解我,還是為了寬恕自己?”
她心中充盈著對繼國緣一的理解和憐愛,表麵上卻帶著更加冷厲的神色,道出更加尖銳的言辭。
這讓小鹿禦鈴子看起來愈發像是徹底定格成冰做的人偶。
失去生機,也失去感情。
如血般鮮紅的眼尾冷冷低垂,又帶著怒意輕翹,就像紅色的蝴蝶戀戀不舍地停留在她的眼睛邊上。
老實人繼國緣一:“!?”
青年炭紅色的眼睛在那一瞬間睜大。
名為茫然,震驚和愧疚等等非常複雜的東西在刹那間湧現出來,將他本就偏深的眼睛顏色燒得更加豔麗。
“不……”
他沒有這樣的想法。
他不可能對妹妹產生這麼自私的想法。
那對漂亮的日輪花牌耳墜隨著黑紅馬尾青年靠近少女的動作晃出了焦急的弧度。
他艱難地說出否定的話語,卻在下一步卡頓住。
繼國緣一當然迫切想要否認。
可他感覺到少女快要被那種詭異的神性,壓迫得隻留下一點點的理智——
每一秒,每一秒。
少女身體內部那些數不儘的瘋狂擠壓,混亂扭動的鮮紅觸手給她脆弱的五臟六腑帶來恐怖的壓力。
它們勒住她的內臟和骨頭,它們纏住她的身軀和血肉,它們用嬰兒渴求母親的養分般嗷嗷待哺的模樣,向她汲取她的東西。
這是他的妹妹曾經變成「鬼」的代價。
但現在,更加嚴重的,變異般的情況已經讓他的妹妹不知道變成怎樣形容的存在。
繼國緣一不得不承認,她沒有陷入致本身死亡的瘋狂,都是難以複製,不可思議的奇跡。
他想,如果少女能在他的情感上發泄那最後一點點的屬於人的這部分的感情——
是不是不會讓那愈發明顯的,不知道怎麼形容的,非常邪惡的神性侵吞她的一切?
所以,繼國緣一滾動喉結,慢慢吞咽掉沒有說完的話,陷入緘默,用那雙安靜的眼睛看著少女。
他承受她所有的指責,他低下頭顱將她的那些話變成繩索套入脖頸,宛如自願受刑的,無罪的罪人。
小鹿禦鈴子:罪惡感加重ing
她把話說出口,像是又覺得難受。蒼白的嘴唇無力地抿了抿,有些脫水,少女疲倦地閉上眼睛。
小鹿禦鈴子沉默了一下,輕聲道。
“抱歉,緣一。可以讓我單獨呆在辦公室嗎?我的工作還沒有處理完畢。”
小鹿禦鈴子沒有喊他哥哥。
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
即使在情緒波動的邊緣時,她依舊做到了首領的溫和與理智。
繼國緣一沒有讓她為難。
他離開了首領辦公室。
發現眷屬離開自己的感應範圍,小鹿禦鈴子終於一下子變得放鬆。
她的脊骨都慢慢地鬆懈,雙臂窩住自己的下巴,趴在桌麵上仿佛發呆般開始思考。
小鹿禦鈴子想,她其實不需要想得這麼複雜。
她可以想得再簡單一點。
比如這個遊戲要怎麼做才能導向正確的結局,而不是任由感情再三主導她的立場——
那不是玩家該做的事情。
小鹿禦鈴子的目光沒有帶多餘的情緒,她看到了桌麵上被夢野久作遺落在這裡的紙牌。
那是鬼娃娃馬甲和夢野久作玩鬨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