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突然的提問和意想不到的提問人,小鹿禦鈴子的目光裡半帶著審視,看了禪院真希一眼。
高馬尾的少女態度很禮貌。
她再度重複了一遍問題,“……可以嗎?”
儘管她的語氣平靜,但不由自主捏緊的手指還是透露出幾分她的緊張。
——剛才的那一幕到底對這群年輕的咒術師內心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小鹿禦鈴子沒有直接表態。
明明剛才展露獠牙的是她,露出驚人的攻擊性的也是她——
此刻卻像是一位再柔弱不堪的女性般彎起眼睛,輕輕地微笑,如同冷湖中撈出來的月亮。
小鹿禦鈴子伸著指尖,撫摸“魔女”的背脊,“當然可以。去吧。親愛的。”
語氣溫柔得讓在場的咒術師感到毛骨悚然。
禪院真希看到,穿著華麗的黑色長裙的青年背對著她慢慢抬起頭,握住年輕的首領的手指,低低地說了什麼。
而她沒有聽清。
這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煩躁。
禪院真希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胖達,看到了毛茸茸的熊貓咒骸同樣有點鬱悶的表情。
唯獨靠在小鹿禦鈴子身旁,一直跟沒事人般看戲的五條悟,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般有些吃驚般挑了挑眉頭。
“哇哦。”
白發蒼瞳的最強咒術師看著正在互動的首領和屬下。
等到少女將“魔女”向前輕輕推遠,才不知道抱著什麼心思,慢悠悠道。
“鈴子,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事情。”五條悟意味深長道,“遭人拋棄的小狗……果然很容易就被馴養成功啊。”
他毫無顧忌自己在明確地指代什麼。
“魔女”明明聽到了,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走向禪院真希。
小鹿禦鈴子不意外地扭頭瞥了五條悟一眼:“……悟。”明顯是在警告他不要多嘴,也不要惹事。
五條悟攤了攤手,故作委屈道:“哎~但明明鈴子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吧?我說的不對嗎?我應該是最理解鈴子的人吧——”
他自然地伸出手,搭住少女首領的肩膀。
小鹿禦鈴子沒有明確回答前麵兩個問題,但針對五條悟最後那句話,她平靜地給出否定的答案。
“不是。”
他不可能是最理解她,最明白她的人。
任何人都不是。
五條悟狀若震驚地睜大眼睛:“什麼……好傷心!”
他像是內心中一下子起了無窮的探究欲,喋喋不休,“那會是誰呢?難道有比我們盟友更明白鈴子的人嗎?有嗎?真的有嗎?”
聽到五條悟的問題,小鹿禦鈴子突兀地笑了一聲。
她的笑聲明明很輕盈,卻不自覺地透出一種讓人心頭戰栗的冷意。
——簡直冷得不像是在說這麼親昵的話,而是在說令她不愉快的死對頭。
“當然是我的老熟人。而且是悟絕對猜不到,也不知道的人。”
那位以他人痛苦為至高無上的愉快的邪神,見證她到來這個世界的孱弱和快要死掉的狼狽,態度輕慢,又抱著不知名的目的,親手給了她足以顛覆這座城市,慢慢成長的能力。
像是看著不斷變化的人偶。
祂知道她的過去,明白她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本質,也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如同觀賞一出好戲,直到最後,不惜自己也踏入這個世界。
小鹿禦鈴子想。
其他人不會知道她到底是誰。
所以,此世間最能理解她,也最想掌握她的——隻有奈亞拉托提普。
不可
名狀的邪神,和所喜愛的信徒。
表麵的她看起來不堪一擊,而奈亞穩操勝券。
但神和人的博弈……
遠遠沒有結束,也不會結束。
而在此之前,她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小鹿禦鈴子想起中原中也給她傳遞的信息——
內務省異能特務科最高指揮官,種田山頭火,同意會晤。
但這些東西她當然不會告訴五條悟。
小鹿禦鈴子站直身體,靈巧地轉移話題:“差不多可以了,悟,這裡就交給你的學生和我的下屬吧。傑還在等我們回去。”
五條悟聽到這句催促,不禁遠遠地看了“魔女”一眼。
……完全沒有憐惜下屬的意思啊。
明明在剛才毫不留情地將他的精神都摧毀掉了,一點點地讓他徹底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五條悟虛虛托住小鹿禦鈴子的手,低沉道,“有時候,真不知道該說你無情,還是過分理智呢……鈴子。”
但是他可沒有多餘的同情心——
也絕不會浪費在隻見過幾麵的陌生人身上。
…………
小鹿禦鈴子和五條悟離開後,原本緊繃繃的氣氛很快就鬆弛了下來。
禪院真希看著溫洛,想到自己的妹妹剛才乾的那些蠢事,又想到自己在這之前就和對方產生的糾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她麵色有點尷尬,語氣乾巴巴地問好。
“溫洛先生……你好。”
“魔女”態度依舊柔順可欺。
隻是他的眼底沒有了那份隱忍的喜悅。
禪院真希暗暗地歎了口氣。
雖然對此有點抱歉,但她並不會和她的妹妹一樣感到後悔。
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成為其他人的姐姐,也不想接受莫名的好意。
這樣的結局……應該也算皆大歡喜了吧。
溫洛仿佛沒有意識到禪院真希那千回百轉的心思,他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真希小姐。請問你是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嗎?”
“啊,不是解惑……隻是,要做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事情。”
禪院真希將伏黑惠轉交給她的香囊摸了出來,放在掌心,生著繭子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托住“魔女”的禮物。
——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遞還給了原主。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披著深黑頭紗的“魔女”看著遞到自己眼前的手掌,神色怔了怔,便平靜地搖了搖頭。
“不,不用歸還。送出去的禮物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真希小姐,它已經屬於你了。”
溫洛的語氣坦然。
禪院真希抓了抓頭發:“……嘖。它是你送給你親人的善意吧,就這麼給一個外人真的好嗎?”
“還是在發生了剛才那種事的情況下——你不會是什麼爛好人吧?”她下意識地發出質疑。
在說完這句話後,禪院真希像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生硬和難聽,深深吸了口氣。
她努力緩著語氣補充。
“不用多想,不是真依的原因。伏黑交給我時,我就沒想過要占為己有。它不屬於我這一點——我在一開始就知道的。”
聽到禪院真希這麼一通解釋,溫洛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青年那雙空靈的銀瞳平靜地垂向她的掌心。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發出很輕很輕地歎息。
他還是拒絕了禪院真希的歸還。
——甚至向後輕輕退了一步。
“真希小姐,我理解你不想產生過多牽扯的急迫心情。但你不會以為,這真的隻代表私情吧。”
溫洛語調柔滑。
“你
們的老師沒有告訴你們嗎?暗組織和東京咒術高專的事情。”
禪院真希:“……你是說,結盟?”
她不傻,腦子裡轉了幾圈就弄懂了溫洛在指什麼。
她皺起眉頭。
“但這和你送給我的禮物有什麼關聯?總不至於連這種事也被你們的首領利用——”
禪院真希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無意識道破了一個真相,露出了非常茫然的表情。
禪院真希將剛才那句話,乾乾地重複了一遍。
“被你們的首領利用……成為二者結盟的證據,擺給京都咒術高專看,也擺給咒術界高層看??!”
為什麼禪院真希會這麼篤定?
因為這份她本應承受不起的魔女的禮物,早在她某一天出任務時就因為意外對抗超出她能力範圍的咒靈,被輔助監督登記在冊。
如果原本五條悟和小鹿禦鈴子的私交還能說是個人行為——
那麼彼此聯係起來的高層成員和學生,就絕不可能歸咎於個人行為。
咒術界高層不是傻子才對。
但偏偏那位首領,硬生生把他們敏感多疑的性格當作重重反擊他們的利器。
簡直像是玩過家家般……輕鬆玩弄在掌心裡。
禪院真希隻感到心頭被散發著寒氣的冰塊塞滿,涼得徹骨。
五條老師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們的師長衡量這件事的利弊後,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