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寶鑒》可謂奇書。
這書倒沒蘊含什麼大學問,就是供人消遣。
它辭藻文雅、內容生動,以風流而不下流的筆觸品賞天下各國美男子。
做為熟讀《英華寶鑒》的女子,李鳳鳴向來覺得此書有個天大缺憾,就是“書中無畫”。
所以,她原本是抱著一種羞澀中帶著好奇、好奇裡摻雜雀躍的心情,打算仔細看看蕭明徹這“齊郎”除衫後,身形是否如書中描寫那般令人賞心悅目。
可當蕭明徹那新傷疊舊痕的後背袒露在她眼前,那些沒心沒肺的好奇雀躍瞬間煙消雲散。
雖早就猜到蕭明徹小時過得不好,但親眼看到這些苦楚印記,李鳳鳴還是同情到忍不住想掬一把辛酸淚。“這都是……怎麼受的傷?”
“左肩那裡?被宋軍砍的。”
事實上,除了左肩兩道刀傷外,他後背還有明顯由不同物品造成的細小舊痕。
雖不像左肩兩道刀傷那樣猙獰,卻淩亂密布。看得人心驚,又心疼。
李鳳鳴抿了抿唇,小聲問:“那,彆的呢?”
趴臥的蕭明徹沒有回頭。“都是小時的事,分不清各自怎麼來的。”
不是不記得,是分不清。
也就是說,被虐打的次數太頻繁,所以分不清哪處傷是哪次留下的。
李鳳鳴窒了窒:“都是被接來行宮之前的事吧?”
從許多蛛絲馬跡可以判斷,太皇太後接蕭明徹來行宮後,對他雖無細致熱切的關愛,但衣食住行、讀書習武的一應供給都按正常皇子規製來。
“嗯。”
李鳳鳴捏著細針準備為他挑出荊刺,聽了他這聲輕應,便遲遲下不去手。
因為心不定手就不穩,她得緩緩。
她深吸一口氣:“錢昭儀從前這樣對你,你父皇知道嗎?”
蕭明徹輕道:“有時知道。”
李鳳鳴愈發為幼時的蕭明徹不平了:“他知道也不管?!”
“下雪天就不管。”蕭明徹無悲無喜,輕描淡寫。
李鳳鳴以指壓住微微濕潤的眼角,再次確認齊帝至少在對待蕭明徹時,絕對是個瘋子。
放眼當今世上,哪國都有不受寵的皇嗣。但再不受寵那也是皇嗣。
按常理,無非就是被冷落點、物質短缺點、權勢匱乏點、前途叵測點。最慘也就這樣了。
反正李鳳鳴長到這麼大,從未聽聞哪國帝王會縱容他人如此虐待自己年幼的子嗣。
李鳳鳴喃喃脫口:“可惜……”
“可惜什麼?”蕭明徹回眸。
她無言勾唇,滿心遺憾。
可惜你運氣不好,沒遇見從前那個有能力將弱小者護在身後的李鳳鳴。
*****
細針挑出一根根荊刺,貌似輕巧,其實光看著就覺痛。
執針的李鳳鳴頻頻倒吸涼氣,“嘶”個不停,挑兩三下就得閉眼緩緩。
反觀蕭明徹,還真不愧是上過戰場的人,居然從頭至尾沒哼過一聲。
將荊刺都挑乾淨後,李鳳鳴顫著嗓子預警:“要抹藥了啊。這藥膏裡加了一味夜息香,哦,就是你們齊人說的‘薄荷’,抹在傷口上,或許會有一點點疼。真的是一點點。”
才怪。她自己用過這藥的,誰疼誰知道。
“嗯。”隨著這個單音,蕭明徹的後背線條肉眼可見地繃緊了。
李鳳鳴咽了咽口水:“話說在前頭,我打小沒這麼照顧過誰,手生。若力道重了,你出聲喊停就是,不要吃痛就反手亂打人。”
“不會。”
得了他不會亂打人的保證,李鳳鳴便以指腹沾了藥膏,抖抖索索往他傷處輕輕一抹。
蕭明徹除了後背繃得僵硬之外,並無旁的異樣。
倒是李鳳鳴這沒出息的,又“嘶嘶”倒吸起涼氣來。
通常人在忍痛時,最聽不得旁人在邊上幫著心疼哼唧。這會讓原本還能忍的痛楚被無形放大,實在是越幫越忙。
趁她再次探手去沾藥膏的間隙,蕭明徹終於忍無可忍:“李鳳鳴,你是蛇精轉世嗎?”
現在的李鳳鳴對他可是滿心同情與憐愛,因此非但不和他計較置氣,還把他當小孩兒,軟語溫言地哄:“好好好,我不‘嘶’了。”
她想起自己小時若有磕碰,旁人給她上藥時就會給吹吹,好像這樣可以幫助緩解藥膏帶來的瞬間刺痛。
於是再抹藥後,便順嘴吹了吹。
卻沒料到,這個吹氣的動作讓蕭明徹宛如炸毛小獸,彈身一個翻轉,坐起與她麵對麵。
寢房內的燈火熒熒柔黃,而蕭明徹麵上卻泛著不知哪裡來的紅。
漂亮的桃花眼裡盛著淡淡警告,琥珀色瞳仁中映著個同樣麵紅耳赤的李鳳鳴。
“不要亂吹。”他說著,蹙眉打量李鳳鳴那副不知所起的窘迫。
李鳳鳴緩慢而呆滯地將頭扭向一邊,強作鎮定:“知道了。你,趴回去。”
蕭明徹後知後覺地微垂眼眸,在看到自己光潔的胸膛後……
“咚”地一聲重重趴了回去。
為緩解氣氛,李鳳鳴強行忽略臉上快要冒煙的熱燙,昧著良心哄人:“其實我什麼也沒看見。真的,你信我。”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蕭明徹的後背繃到隆起塊壘,放置在兩側的手也尷尬握緊。
他這架勢,無異於渾身上下都在說,信你有鬼。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鳳鳴繼續抹藥,過程中儘量強撐著眼皮,不敢頻繁眨眼。
因為每一次眨眼,那霎時黑暗中都會有個讓她激動到臉紅心跳的殘影。
*****
直到入夜就寢,李鳳鳴隻要想到那畫麵,心還在怦怦跳。
她躺在幽暗的帳中,抬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卻攔不住心裡那個沒見過世麵、瘋狂尖叫的自己——
竟和《英華寶鑒》裡寫的差不多!
雖然蕭明徹的後背傷痕交織,讓人看著就心憐,但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