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鳴在蕭明徹懷中靜靜靠了許久, 但並沒有放聲哭泣。
被幽閉東宮的那一年裡,她早就為此事瘋夠了,也哭夠了。時隔三年再自揭傷疤,難過是真難過, 痛楚也是真痛楚, 卻都淡淡的, 遠沒有當初那麼激烈。
期間蕭明徹也沒說話, 就那麼抱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等到平複好心情, 李鳳鳴揉了揉雙眼,重新坐正。
她抱起自己的小酒壇, 意有所指地瞥了瞥蕭明徹麵前的酒壇,無聲邀請。
蕭明徹領會了她的意思,便單手拎起酒壇她相碰。
仰脖飲下一大口後, 蕭明徹以手抹去唇畔酒漬。動作隨意,不急不躁, 非但沒顯粗魯, 反倒多了幾分平日少見的恣意舒張。
他垂眸沒有看人, 隻輕聲開口:“李鳳鳴。”
“嗯?”李鳳鳴抬眉看他。
“上次你在行宮意欲出逃,我一直沒有說穿, ”他低垂的長睫扇動了兩下,唇角微揚, “你很怕我哪天會突然以此向你發難。對麼?”
“對。”李鳳鳴既都將話說到先前那般份上,也不差這點坦誠。
蕭明徹又道:“所以,你將你最大的秘密告訴我, 是想讓我心軟, 確保我不會用那件事為難你。”
對於他能這麼快就察覺彆人真正的意圖, 李鳳鳴稍感驚訝。
她微微瞠目,頷首又應:“沒錯。”
接連兩次猜中李鳳鳴的心思,這好像讓蕭明徹有些開懷。
他緩緩抬頭,眼底有笑:“這就是你教過我的,必要時裝乖賣慘。”
“知道就行,話彆說這麼穿,”李鳳鳴不太自在地輕舐下唇,抿笑甕聲,“那,你心軟了嗎?”
“我本就不會用那件事為難你。之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蕭明徹斜身,以肩抵住窗欞,抱起酒壇子再飲一口。
“你明知道我不會,卻還是不安。為什麼?”
“我想信你,但又不敢真的全信。”李鳳鳴撓了撓醉燙的臉頰,自嘲輕哂。
“唔,我有時就這麼古怪,又矛盾。人嘛,或多或少都會有點不討喜的毛病。我也一樣。”
“還好,你的毛病可沒我多,”蕭明徹噙笑安慰,“我也正在學著適應你的古怪和矛盾。”
從李鳳鳴最開始出現在蕭明徹麵前,古怪和矛盾的行為就不少。
他從小不擅體察人心,猜錯就容易說錯、做錯,久而久之便不願在這種事上無謂費神。
隻要不是至關重要的人或事,哪怕發覺古怪,他也懶得多問多想。
但如今不同了。李鳳鳴對他很重要,所以很多事他都在學。
近來他在忙著金吾衛的事,卻也在觀察、思索關於李鳳鳴的一切。
今夜得知她身份的秘密,早前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總算有了解答。
顯而易見,李鳳鳴心中的隱痛與不安,不是一兩天可以撫平,更不是一兩句甜蜜的承諾可以消弭。
她不信婚姻之約,更遑論虛無的情意。反而是利益交換的關係才更能讓她安心。
蕭明徹不打算強擰著逼她。
他又接連飲了幾口酒,眼神認真起來。
“你從一開始提出私下盟約,心裡就沒想過真正接受‘淮王妃’這身份。你那時是當真希望我們維持利益攸關的合作共生。”
“沒錯,其實我至今還是這麼希望的。”李鳳鳴以指腹來回抹著壇口邊沿,徹底將話說開。
“貴國自有國情,真正的妻子需得附庸並仰視你,事事以你為尊,自身的意願不重要。這在人前我可以裝,私底下卻不想,太累了。”
雙方願意結為同盟,至少說明彼此都有對方需要的籌碼和價值。
這種關係下,雙方在情理上至少有權相對平等交流各自意願。
李鳳鳴一直就想要這個。
蕭明徹不以為忤,頷首再問:“你我之間不妄言將來、不空許情愛,私下保持同盟合作,這樣你才更安心,是嗎?”
李鳳鳴扶額,歪頭覷他:“是。你可有異議?”
“並無異議。你放心,在行宮意圖出逃之事,我絕不聲張,更不會用來威脅你。”
見她愣怔,蕭明徹淺淺勾唇。
“也如你所願,你要同盟,那我便認我們的同盟。”
“我助你完成金吾衛之事,將來我是走是留,就由我意思。這條件你也同意?”李鳳鳴狐疑試探。
蕭明徹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同意。我說了,你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今夜的談話,從過程到結果都讓李鳳鳴很滿意。
在過去的一年裡,和蕭明徹的同盟之約好像隻有她自己當真,所以有時她很茫然。
經過這番敞亮談話,她才終於有了一種自己和蕭明徹真正地位對等的實感,這讓她很舒適。
她對蕭明徹這個人是喜歡的,但她眼下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全然相信。
最終到底是走是留,她想將這個抉擇交給時間。
“沒料到你願給我這餘地。老實說,我好像又多喜歡你一分了。”
李鳳鳴朝蕭明徹伸出手,笑眼彎彎。
“擊個掌才算約成。”
蕭明徹沒動,淺笑縱容地望著她,卻不忘為自己爭取福利:“雖是同盟,卻也得是要合帳的那種。這你同意嗎?”
“合帳麼,雙方你情我願時,我當然不會拒絕,”李鳳鳴紅著笑臉催促,“快來擊掌。”
蕭明徹滿意點頭,依言伸手。
敞開心扉暢談至夜過中宵,兩人都有些薄醉,便同宿北院寢房。
什麼都沒做,隻是靜靜相擁,大被同眠。
蕭明徹從背後抱著李鳳鳴,下頜抵著她的發旋,望著床內側的牆。
“李鳳鳴。”
“嗯?”李鳳鳴醉意昏昏,挨挨蹭蹭在他懷中換個舒服姿勢。
“若再有機會,你還會出逃嗎?”蕭明徹含混的嗓音在靜謐帳中幽幽四散。
發困的李鳳鳴嘟囔:“彆問,這可不好說。”
蕭明徹微微低頭,將溫熱的笑唇貼在她耳畔,喁喁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