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戰鬥之中,常常需要將感性部分割裂出來。戰場瞬息萬變,時機稍縱即逝,若是用太多時間處理情緒問題,在不合宜的時刻陷入慌亂,老天都救不回來。
束鈞此刻很清醒。
自己嘗試了數個休眠艙,係統的反饋一模一樣,不似作假。退一步,要是祝延辰隻想給自己開個大玩笑,那這個惡作劇未免過於複雜。從祝延辰被“劫持”,到屍體處理處的寄屍獸,每個環節的變數實在太多。
結合自己的狀況,束鈞必須承認,“《侵蝕》世界才是真實世界”在邏輯上最說得通。
他忍不住理了下自己曾經的生活。
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想想也乏善可陳。束鈞是孤兒,對父母沒有任何印象,自幼便由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照料。科技高度發達的環境下,他不需要和成人一同居住,也不會一個人過得無聊。一日三餐有人送上門,家中情況有人定期查看。除了去學校上課,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中遊戲——棋牌遊戲、解謎遊戲、動作遊戲,隻要做得夠好,束鈞來者不拒。
他從8歲起就獨自居住了。
普通地玩耍,普通地交友,昨天和今天差彆不大,明天會發生的事情也很好猜。他就這樣正常地長大,因為能力出眾而順利成章地當了職業選手——對於自己的世界來說,這個人生軌跡標準得不能再標準。
要說他的過往裡有什麼稀罕事,他曾在學校組織的模擬戰中被“祝福”過。
《侵蝕》作為地位極高的全民娛樂,學校也會開設相關的選修課程。束鈞11歲前,戰鬥課程的成績並不好——不是個人戰鬥訓練不好,也不是指揮上沒有想法。恰恰相反,他的鬼點子太多,憑著野獸般的直覺東一榔錘西一棒子,新意是夠了,整個戰術製定相當散亂。
他的成績一度到了被勸退的邊緣。
當時束鈞隻覺得無趣。對於11歲的孩子來說,接近實戰的訓練太過枯燥,他又是格外愛玩的那一類。束鈞不是沒考慮過放棄,好勝心又不允許他就這樣被踢出課程,於是他隻好不鹹不淡地繼續混著。
奇跡出現在最後的模擬測試中。
明明是和往常一樣的測試,不知怎的,他像頓悟了一樣。那次束鈞的指揮和布局像往常一樣大膽,卻沒出任何岔子。時間過了太久,束鈞記不得那次比賽的細節,隻記得那種心跳急促到要爆裂,勇氣與自信源源不斷的感覺。
以及一個模糊卻堅定的印象——隻要自己肯拚上全力,他不會失敗。
束鈞將那些感覺和印象牢牢刻進腦子,自此後成績評級一飛衝天。導師笑著說他最後關頭開了竅,束鈞自己卻很清楚,那種感覺並非經驗積累、突然領悟而成。有人點撥過他,淺淡的身影藏在那波強烈的情感裡,可他偏偏想不起來。
如果要打個比方,他更像是被某種存在祝福過。
在那之後,他領導的黑鳥雖然積分偶爾會落後於其他隊,最終勢必會獲得勝利。他本人也屢戰屢勝,最終成為單人排位第一的“不死傳說”。
現在想來,他不知與死亡擦肩而過多少次。自己的人生無異於一場漫長的賽前訓練,如果當時真的被退課,他在真實世界裡又會是什麼下場呢?那個莫名其妙的祝福,是外界進行乾涉和調校的結果嗎?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它被無數場戰鬥淬煉得越發純粹,現在仍在生效。
它讓他冷靜地站在這裡,站在沉睡在休眠艙的夥伴們之中,而不至於被真相擊垮。他是這個世界製造的戰鬥機器,那就讓他像以往一樣,堂堂正正贏到最後。
他總會贏的。
為此,祝延辰是必要的。無論祝元帥是懷著怎樣的目的接觸他,他都不會放開這個極具價值的情報對象——一個人逃命也就罷了,要想救回同伴,和祝延辰合作是他唯一的出路。
至於對煙塵那點朦朧的好感,束鈞決定將它壓進心底,讓它自生自滅。他的世界整個顛覆,他麵前的“煙塵”是個全新的人,一個需要謹慎相處的合作人——這個世界狀況不怎麼好,飯桶可坐不上元帥的位置。
“合作愉快。”束鈞語氣輕鬆,“行了,我知道你剛剛在擔心什麼。我不會在這崩潰失控,也不會當場劫人——光是為了告知我一個人真相,你折騰了大半天,我也掉了半條命。黑鳥核心成員有300人呢,就算他們打開大門讓我把人帶走,後續資源和後續處理都是問題。”
祝延辰呼出一口濁氣,人沒那麼緊繃了:“的確。”
“如果我剛剛硬是要劫人,你打算怎麼辦?”束鈞半打趣半認真地問道。
“用淨化槍轟掉你的胳膊。”祝延辰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而且沒有解開手銬的意思。
“……”這話聽著有點像威脅。
“現在不到走的時候,我們需要……”
“需要補充物資,因為你的秘密小屋回不去了。”束鈞接過話頭。“當初你就帶了個箱子,裡麵又塞滿了怪東西。人總得穿衣吃飯……說到這個,我光吃飯還夠嗎?”
蝕沼可不是喝個下午茶就能老老實實的東西。
“普通食物能讓你心情好點。要填飽肚子,你可以試試外頭的變異獸。”祝延辰用手銬扯扯束鈞,兩人開始往門口走。“你的情況,我也是頭一次見,目前隻能猜測。”
手銬沒打開,不過這人的情緒像是好了點。
等他們回到樓頂,一人背了個大背包,裡麵鼓鼓囊囊地塞滿物資。屍體處理人老老實實留在原地,束鈞一把撈起她,被新增的重量墜得呃了聲。
風係異能是很方便,隻是通常黑鳥戰隊不會讓隊長兼職運輸機。
女人指的據點格外遠,束鈞被折騰了一整天,落地時帶了點半死不活的蔫巴。
據點異常破舊,周遭的淨化機沒有在運轉,已經被蝕質侵蝕掉了色彩。建築沒亮燈,一道道漆黑的裂縫趴在牆麵上,整個顯得鬼氣森森。比起據點,這更像他們之前作戰的地圖。束鈞還在緊張警戒,祝延辰已經跨出了步子。
“你們自己要來的。這裡的淨化機壞了,出了事我們不負責。”那女人嘟囔道,帶他們往建築物裡頭走。
說罷她又扭頭:“今兒太晚,大家都睡了,我也不好單獨跟你們聊。地方我帶到了,右手邊邊有個空房,你們湊合一晚,有事明天說。”
像是怕他們拒絕,說完她便逃也似的跑了。
“手銬解一下。”束鈞甩甩手腕,職業病瞬間發作。“我跟上去探探。”
祝延辰原地不動,石人似的,但並非麵無表情——他衝束鈞挑起了眉毛。
“……不是,阿煙,你真覺得我會現在發瘋?”
“之前我讓你自由活動,你直接製住我,找人要了坐標。要不是你心理素質還行,我們現在已經拚出個你死我活了。”祝延辰嘶聲道。
束鈞打哈哈:“我這麼積極地確認狀況,不正說明我心理素質好嘛。”
祝延辰不為所動:“接下來三天,我不會放開你。”
“……”束鈞咽了口唾沫,“沒用,三天而已,我可以演三天戲。”
祝延辰抿抿嘴巴,喉嚨裡嗯了一聲,聽上去挺像禮貌地壓下一個輕笑。他還不如笑出來呢,束鈞想,這樣反而顯得更加嘲諷。
不過說實話,他的確不怎麼會演戲。
“行吧,雖然我覺得還是探下情況更好。”束鈞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