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執著(1 / 2)

禁止存檔 年終 11854 字 7個月前

這片土地格外荒蕪,連變異植物都不見,藤蔓蝕沼肆虐而過,隻留下滿地黑烏烏的爛泥。

天上永遠壓著厚厚的烏雲,白天暗得像暴雨時的黃昏,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如今天色慢慢暗下來,從這一點向四周看,整顆星球如同已經死去,靜悄悄地腐爛。

天地之間,隻剩一個不自然的巨大球體。藤蔓蝕沼吸收了所有的光,表麵不住蠕動。

周一被束鈞擲出藤蔓蝕沼,它拉著一聲長長的慘叫,釘在蝕沼外的泥地上。濕潤的泥土被戳得翻了過來,又奶油似的融回大地。

束鈞進入蝕沼球後,祝延辰一刻未放鬆。見周一出現,他即刻走近。

“束……危……險。”周一吃力地一字一頓道,它頭腦簡單,卻對敵意有著天然的敏感。

跟著束鈞,它有吃有喝,安逸得很。雖然不能動彈,日子過得也算逍遙自在。一旦沒了束鈞這個強大同類的庇護,它又要回到弱肉強食的環境裡了。

周一完全不想被吃掉。

“手……”它衝祝延辰大喊,努力表達自己看到的。“手!”

祝延辰試圖摸上劍柄。蝕質瘋狂規避,他隻能勉強將它提起,怎樣都握不牢這柄劍。

“祝,救!救……他!”周一繼續磕磕巴巴。

“嗯。”祝延辰輕聲回應。

他熟知束鈞的能力,束鈞擁有從甜鋒那裡得來的“創造”,又有天生的“鎮壓”,一般物理攻擊難以奏效。另一方麵,束鈞將唯一的武器扔出來警示,而不是嘗試自行解決,束鈞本人對狀況也應該有所判斷。

藤蔓蝕沼之中,極有可能藏了陷阱。一個蝕沼不會有兩種能力,那麼準是藏了另一個蝕沼——另一個承載了大量負麵情報的小型蝕沼。

無論是將束鈞變成第二個羅斷,還是乾脆讓他精神崩潰,Sigma都是賺的。而一旦束鈞精神上失控,無論他能否恢複,身為人類的自己都會成為第一個犧牲品。

束鈞的意思,怕是要自己快點離開,去尋找支援和對策。

祝延辰露出一個微笑。

他將周一拎起,杵到安全的位置,然後逐個卸下身上的武器。祝元帥身上纏著不少束帶,他小心地解下它們,將帶子掛在周一之上,免得武器觸到蝕質豐富的泥土。一連串動作乾脆利落。

最後,祝延辰緊了緊麵罩,掩好眼鼻耳口。

此刻他身上隻餘下規整的製服,一把用於淨化的槍,一柄帶有防侵蝕塗層的匕首。

祝延辰在蝕沼前靜立片刻,沉默地踏出腳步。頓時,數條藤蔓試圖勒上他的軀體,又在蝕質的本能抗拒下滑開。藤蔓蝕沼內部障礙太多,它們也無法憑速度戳刺,一時間竟拿他沒有辦法。

隻是蝕質抗拒歸抗拒,藤蔓拚命蠕動,仍然能用極大的力氣擠壓他,試圖將這個異物推出體外。

蝕沼成了名副其實的蝕沼,踏入其中,寸步難行。好在藤蔓結構留下足夠空隙,祝延辰調整呼吸,握緊匕首。

他斬斷纏過來的蝕質藤,任由它們流淌過製服布料,冷冰冰地拂過皮膚。

“束鈞!”祝延辰提高聲音,蝕質內部光線寥寥,隻有濕潤的摩擦聲響。

沒有回答。

瘋狂湧來的藤蔓削減著他的體力,祝延辰仍然機械地抬起手,一刻不停地斬斷藤蔓。他化作一個人肉楔子,將自己往深處塞。

他的靴子被扯掉了,雙腳踏在蠕動的蝕質上。見穿刺不成,藤蔓結成拳頭大小的疙瘩,開始憑借慣性擊打他。祝延辰計算著距離,一步又一步前行。

為了全力牽製束鈞,至少在這段時間裡,蝕沼的腦不會亂動。

他要把那個人奪回來。

又一陣劇痛襲來,肋骨被生生砸斷一根。祝元帥咳了兩口血,動作越發凶狠。全身肌肉逐漸酸軟,胸口傳來穿心般的劇痛,雙足已然失去知覺。

可惜這種程度的疼痛,他早已習慣。

這枚人肉楔子一點點深入,速度絲毫不見減慢。前方可能是他昏迷的戰友,也可能是陷入瘋狂的死神。自己在做一個風險極高的決定,祝延辰相當清楚。

賭對了,他要想儘辦法帶他回家。賭錯了,世界終將滅亡,首當其衝也並無不可。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祝延辰開始嫌匕首太慢,另一隻手也探了出去。藤蔓挫破手套,傷了他的手指,鮮血將白手套染成暗紅。

終於,他捉住了一隻人類的手。手上血液黏滑,他差點沒能攥緊它。

那隻手和蝕質藤蔓一樣冰冷,沾著灰白色的腦蝕質。

“束鈞。”他咳出一點血沫,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那隻手一動不動。祝延辰反手捏住那隻手的手腕,確定對方還有微弱的脈搏。隨後他用酸軟的胳膊舞動匕首,試圖把對方硬生生挖出來。

整個過程裡,祝延辰緊緊攥住那隻冰冷的手,將它貼在胸口。

他沒有再次鬆開他的道理。

像是感受到了人的溫度,那隻手微微動了動。下一秒,周遭所有的蝕質藤蔓都止住了動作。祝延辰的動作因為這異象停滯半秒,下一刻,他繼續劈砍,束鈞那條赤.裸的手臂已經暴露出來。

“我們回去。”祝延辰抹了把嘴巴的血,扯住那條沾滿蝕質的手臂。

按藤蔓蝕沼的結構來看,他應當拽得動束鈞。可束鈞就像和藤蔓蝕沼融成一體,祝延辰扯得果斷,他的身體卻一動不動。祝延辰怕扯傷束鈞,於是他再次伸出手,去對付仿佛無窮無儘的藤蔓。

疼痛和寒冷都變得遙遠,他的眼裡隻剩唯一的目標。

他進來了幾小時?藤蔓的縫隙裡已經連一絲光都不剩了。沉重的蝕質藤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他們仿佛置身於海底。匕首的防侵蝕塗層耗了個乾淨,刀刃變得坑坑窪窪,割斷黑藤要花兩倍力氣。束鈞的手似乎溫暖了一點,祝延辰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不是束鈞體溫恢複,而是自己的體溫在慢慢降低。

他想象溫暖的太陽,房間裡的火爐,茶壺上冒出的騰騰水汽。他想象不久前束鈞貼近的臉,對方的呼吸極近,是他觸碰過的最灼人的事物。

如果他放了手,束鈞又沒能及時醒過來……束鈞會被帶走的。他人的希望會被帶走,他自己的希望也將消逝。

這樣的分彆,祝延辰不想體驗第二次。

終於,周遭蝕質再次開始蠕動,隻不過這次的蠕動極為不自然——藤蔓蝕沼正在崩塌。

祝延辰再次扯動那根胳膊。這次他沒有將束鈞扯過來的意圖,反倒將自己拖了過去。崩潰的蝕質中,他勾住束鈞的腰,將對方按在懷裡。隨後他抽出槍,朝兩人頭上瘋狂轟擊,儘量淨化頭頂的蝕質,以防被大塊蝕質壓到。

潰散的黑暗裡,束鈞猶如一座冰雕。

藤蔓蝕沼搭在一起,相當柔軟,兩人來了個軟著陸。殘餘的光照亮天地,祝延辰這才看清懷中人的模樣。

束鈞背後戳出一節節漆黑的骨節,猛一看像是昆蟲的節肢,又像翅膀腐爛後的骸骨。它們柔軟地伏在地上,穿梭於崩潰的藤蔓之間,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吮吸聲。

束鈞背後的皮膚也被染成漆黑,他的四肢已經變成了類似蝕質的質地。祝延辰將人擁緊,他能感受到更多蝕質從胸口滑下,混上他的血,淌進兩人身下的蝕沼。

不,不止是束鈞的後背——束鈞整個人都變為純粹的黑。從發絲到手腳,漆黑的蝕質吞噬了所有的光,祝延辰就像抱著個擁有體積的剪影。

剪影在變形。四肢和軀乾漸漸混在一起,變為某種隻該出現在噩夢中的駭人生物。它輕輕掙動,比起掙紮,更像是在做孵化前的控製練習。

祝延辰不知道束鈞是怎麼贏的,他甚至不知道懷中的東西是否算是“束鈞”。擁抱一個怪異的異形,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他,生物本能尖叫著讓他快跑。

他沒有流淚,沒有顫抖,也沒有六神無主地呼喚對方的名字。祝延辰靜靜坐了幾分鐘,將對方擁得更緊了些。

“……就算是十六年前的願望。”他說,“生日願望,果然不該說出口啊。”

下一刻,他懷中的怪物劇烈掙動起來。祝延辰還沒來得及做反應,它便化作流質,從他身上流淌下去。

他的懷裡空空如也,膝下隻剩一灘純粹的蝕沼……或者說,還未醒來的新蝕沼。

原本在束鈞手腕上的檢測裝置落在了祝延辰腿上,被蝕質浸泡太久,它在半個小時前便停止了運轉,上麵的字符閃閃爍爍,隨時可能消失。

【融合度:100%;無生命體征。】

一點蝕質停留在祝延辰掌心。他怔愣地看著它,隨後收緊十指,試圖將它留下。可它順著他的掌紋爬動,最後落入黑暗。

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纏上來,祝延辰垂下目光,看到一隻隻黑色的枯手——就像Sigma的縮小版本,一隻隻手順著他的腰腿纏上,目標似乎是他的胸口和咽喉。

無邊的疲憊淹沒了他。

另一種疼痛從身體深處迸發出來,隨後轉為麻痹。他跪坐在原地,像一株死去的樹。

祝延辰閉上了眼睛。

數個小時前。

束鈞痛苦到繼續昏迷過去——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摳挖出來,不知來處的記憶被硬塞進去。每個片段都帶著血,浸滿深深的絕望。

他看到死去戰友們臉,無數細節被晾到他的眼前。從平日的嘻嘻哈哈,到他們無知無覺的死亡瞬間。磅礴的痛苦和絕望傾瀉而下,外來的信息更加可怕——它們彙集了無數死者的絕望,生者與死者的視角編織成一條絞索,套在了他的靈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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