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的顧文渡明顯不如趙華蓁安逸。儘管有他們護送商隊往來,但總有那麼些匈奴人不覺得這些齊人會有多大戰力,利欲熏心之下,想要啃下這塊骨頭。
不過因為在邊境線上,他們也不敢把事情鬨大,所以人數往往與顧文渡這邊的人數相差不大。
這也在顧文渡預料中,作為這支騎兵的首領,他的理念便是——一支強軍是用鐵鍛造的,是用血澆灌的。
他是希望所有人活下來,但是他更知道,這樣的話,這支騎兵就廢了。能夠做到如此地步的是神,而不是凡人。
因此這支騎兵也在顧文渡的影響下與匈奴騎兵硬碰硬地廝殺了數遭。
以身作則的顧文渡也受了不少傷,但是在滿級體質的庇護下,這些傷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而其他受傷的騎兵在商隊的幫助下,也得到了很好的救助。
儘管一直有人不得不因傷離開,但是更多的人逐漸明白,匈奴人也就肩膀上扛著個頭顱,並非不可戰勝的存在。
顧文渡在一次次小規模廝殺中帶給他們的不僅是對敵經驗,更是作戰的勇氣以及勝利的希望。
其他營地的士卒都有些羨慕難營。原本的難營是逃難者的營地,但是現如今的難營是難以有資格進入的營地。
難營的待遇不用多提,而且大齊注重軍功,他們與匈奴廝殺了幾場得到的那些首級就足夠晉升的了。更讓他們羨慕的是,與匈奴廝殺幾場還能收獲幾個俘虜,賣一下家中很快就能蓋新房了!他們在戰場上拚死拚活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因此士卒們擠破了頭,都想進入難營。
而這些遠遠不是最大的收獲,顧文渡連帶著能習文斷字的金吾衛們逐漸畫出了這附近的地形,繪製成了一副精確的輿圖。而通過不斷的交戰以及商隊遞來的消息,顧文渡也逐漸摸清了康州以及涇州附近匈奴部落的戰力。
情報永遠是戰爭最重要的資源之一。顧文渡仰起頭,注視著掛在營帳中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輿圖,聽著下屬對於模擬作戰方案的爭論,隻覺得自己距離報仇的那一天正在邁出了一步又一步。
但是這樣的豪情被劉豆兒的一句話打斷:“大人!那老啄我的胖鷹又來送信啦!”
那被趙華蓁稱為嘟嘟的鷹在顧文渡和趙華蓁麵前總是溫馴得宛如隻狗,但是在意圖討好它的劉豆兒和其他人麵前,就活生生地詮釋了“趾高氣揚”的內涵,不僅要這要那的鬨騰,還咬人。
顧文渡重重拍了拍它的頭以示警告,然後拿下它腳環銅管上的信件細細讀了起來。
江夏王府中。
棠梨聽得趙華蓁的催促,不由感慨道:“小姐,你怕不是真被他勾了魂?怎麼窗外發出些動靜都以為是那獵隼?這都多少次了!”
雖是抱怨著,但她還是打開了窗。這次,窗外終於出現了那隻毛有點亂的“嘟嘟”。
趙華蓁展開信件。
顧文渡寫信的風格依舊沒什麼改變,隻是用著簡單的語句訴說當前的格局。
針對這件事,他建議趙華蓁不要過多牽涉其中,畢竟她也算是皇室成員,要是她出頭,事件風向就會徹底變成皇室成員插手邊疆軍權,那就是跳進江裡也洗不清了。因此顧文渡的結論是——她可以調動力量將這件事改個性質。
趙華蓁不由彎了彎唇,果然,這家夥雖然看著表麵呆怔,但是他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離不開他的聰慧。
雖然顧文渡不敢在這封由鷹傳送的信件中多說些什麼,但是她已經完全理解了顧文渡的意思。
他們都是聰明人。這事雖然看著危險,但是隻要改變性質,將這件事由軍隊私自調動、不遵王令,再鬨大一些,變成世家和皇權的對立。
世家和皇權的鬥爭是大齊幾百年來永恒不變的政治難題。現任陛下趙元任野心極大,必然是不會滿意現如今被世家勢力處處掣肘的情況。
因此隻要把他往邊境貿易被世家壟斷,連普通百姓做點生意都不行的方向上引,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顧文渡的信沒有到此就戛然而止,他在後麵還加了一句:“我也會向陛下上書說明情況。勿憂。”
這句話怎麼看都是鮮明地表明立場,表達對她的維護。
趙華蓁的視線又不由瞥到了信起始處的“蓁蓁”二字,白皙的手不由輕輕合上了信紙。
現如今倒是學會裝乖扮巧了。
心裡雖是滿滿的唾棄,但是棠梨看得清楚,小姐嘴角許久未消的淺笑就像春季窗外的那點點桃花,絢爛奪目。
與身處風暴卻優哉遊哉的兩人不同,陶及明的發際線又高了不少。
這些天他耳邊已經有不少人提了那件事,他也有看到不少地方官員上奏的折子了。
皇宮那邊雖然遲遲沒有態度,但是陶及明明白,陛下不過是在等樓國公以及其他與顧文渡相熟的人的表態罷了。
帝王既可以捧起一顆未來新星,讓他照亮亙古長夜,也可以隨時舍棄那顆新星,讓它墜落於無儘深淵。
他是見證著那個少年一步步走來的,雖是有些可惜但也沒打算插手。畢竟有才能的人如過江之鯽,江山代有才人出,若是沒那運氣和眼力走下去的,都將注定隕落。
但是這一天,他敏銳地發現朝臣中的風向發生了改變。
準確的說,原有的風沒有轉向,卻多了另一股風。引領這道風的大多是一些寒門出身的年輕士子。
他們的言論也是話裡話外刺著那些世家,部分大膽者更是說世家此舉堪稱誅心,他們本就掌控邊貿,若是繼續縱容,豈不是向天下昭告皇室不如世家。
那萬裡商社這些年多有義舉,在民間有口皆碑,可謂是於國有功,比那些鑽進錢眼、剝削百姓裡的世家好上不知數倍。若是就這般助長世家氣焰,那些義商該有多心寒!
“好手段啊。”陶及明摘下官帽,摸了摸頭頂愈發稀薄的發絲。作為趙元任的心腹,他自然能夠明白那位陛下有多忌憚那些世家。
從一開始,他就在朝中提拔大量心腹,在軍中重用自己親信,並且鼓勵寒門士子進入朝堂並進行培養。
這一招,算是真真正正刺中了陛下的心病。
趙元任確實有聽到這樣的言論,但作為一國之主,他的思緒還不至於被言論所帶跑。
他更需要衡量其中的利弊。
這時,一封奏折被遞上了他的案頭。
“顧文渡?”趙元任挑了挑眉,有些不以為然。陳情表用一次可以,但是可不是次次都能用的,更彆提這次的事情可不是兩個人之間矛盾。
他手一抖,奏表就被展了開來。
不出乎他所料,顧文渡在一開始又在訴說他所在行伍的生活困苦。若是平時,曾率軍出征的趙元任或許會動容,但是這次他隻是覺得——這顧文渡終究不過如此。
不過他還是下意識往後處隨意瞥了幾眼,確定這封奏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