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4
但很快,青木彌生就發現,這個“沒車”的對象,僅僅針對於自己而已。
她站在黃金為原材料的王的禦座前,仰頭看過去,隻覺上頭翹著二郎腿的吉爾伽美什本人,和這輛黃金車簡直渾然一體,連空氣中都彌漫著金主爸爸的氣息。
神奇海螺,這刺眼的光芒到底是什麼?!
是吉爾的壕無人性。
肚子還沒吃飽的青木彌生,現在看他脖子上那串金鏈子,都還覺得神似旺旺仙貝,自然不敢再在掌管她一葷三素還是三素一葷的老板麵前旋轉跳躍。
畢竟砍首事小,餓死事大。
她看了看吉爾伽美什,再看了看打哈欠的涅迦,試探性地往涅迦那邊蹭了一步,回頭瞅瞅老板竟然沒做聲,果斷一溜小跑衝到大貓身邊,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它背上。
結果吉爾伽美什看著青木彌生翻上獅背的笨拙動作,不但不生氣,臉上還浮現出叫人背後發寒的愉悅笑意。
[哼哈哈哈——烏魯克,你這軟弱無能的家夥!想用這樣不堪一擊的身軀見證王之偉績?說大話之前也過一下腦子啊,雜種!]
[但王的身邊,不留廢物。就算是雜種,頂著“烏魯克”之名的你,也多少得拿出點像樣的東西,來向本王證明你還有浪費糧食的價值吧!]
青木彌生從獅背上慢慢地抬起頭,與烏魯克年輕的統治者直視。
吉爾伽美什張開雙臂,傲慢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國之意誌,眼中沒有君王的憐憫仁慈,隻有君王的冰冷殘暴。
財寶屬於他,人民屬於他,國家屬於他。
所以三分之二為神、三分之一為人的他,理所當然地擁有任意支配、哪怕親手毀滅的權利——即便,是母神下達神諭所預言的國之意誌,也不過是他眾多所有物之一罷了。
喜歡僅僅是討得了那一片刻的歡心,流於表麵,轉瞬即逝,實在不值一提。唯有憤怒,才是他最真實且不變的情緒。
這就吉爾伽美什。
這正是烏魯克的王。
青木彌生沒有躲閃那殘酷的俯視。她隻是坐在涅迦背上,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果然,我還是不喜歡你啊。[吉爾]。現在的你隻是暴君而已,還稱不上是[王]呢。”
那位嚴謹精確的家庭教師曾教導她,絕不可以輕易將底牌漏出。而另一位最愛創造奇怪魔法的先生,則教授了她用“感受”而非“知識”理解語言的方法。
雖然不會說,但青木彌生其實是可以聽懂任何語言的。隻是這個方法太過耗費心力,她隻會在判斷為“關鍵時刻”的時候使用。
比如當初覲見吉爾伽美什。
又比如眼下。
[烏魯克,你在說什麼。]
那是全然陌生的語言,絕不在屬於這片大地之上。吉爾伽美什即便無法理解,但還是聽出了那番天書之下,甚至不曾掩蓋的否定。
怒火在瞬間暴漲,年輕的統治者從王座上站起,威壓瞬間覆蓋了周遭,連涅迦都無法抵抗地匍匐下來,微弱地顫抖。
他盯著沒有臣服的青木彌生,一字一頓道:[烏——魯——克——!]
[吉爾。強。]青木彌生指了指吉爾伽美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弱。]
她望著那位暴怒的暴君陛下,濃墨似的眼睛裡乾淨清透,什麼情緒也沒有。而這本身就是一種大不敬的傲慢了。
[殺?隻會。]青木彌生搖搖頭,脊背依舊挺直,[不怕。]
吉爾伽美什幾乎能從那位少女形態的國之意誌眼中,看出“憐憫”。
她在可憐他?
區區孱弱得如同螻蟻的雜種,居然在向身為王的他展露憐憫?!
混賬混賬混賬混賬混賬——!
吉爾伽美什狠狠咬著牙,舉起手,王之寶庫便在瞬間被大開,無數神兵利器齊發,轟炸在大地上,揚起伸手不見五指的煙塵。
金光當前,青木彌生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等待這一趟旅途的終結。
但,沒有疼痛。
她被煙塵嗆得隻咳嗽,睜開眼睛卻發現周遭被武器的寒光密密圍住,唯獨她和涅迦所在之地,完好無損。
……沒有死?
青木彌生捂住口鼻,茫然而徒勞地環顧四周。直至迷障散去,她與發泄後異常冷靜的統治者視線相觸。
[你並不畏懼死亡啊,烏魯克。做出如此褻瀆王之尊嚴的重罪,你該不會以為本王會輕易賜予你解脫吧?大膽狂徒!]
吉爾伽美什沒有笑,也沒有憤怒。他俯視著膽敢忤逆他的國之意誌,如紅寶石的眼睛靜同止水。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還有很多。烏魯克,本王會讓你體悟到這一點,並且——]
[讓你清楚,你所言所語究竟有多麼粗淺愚蠢!]
說完,吉爾伽美什就坐回禦座,頭也不回地往山林前進。
青木彌生愣在原地。涅迦擔憂地拿腦袋蹭了蹭她,她才回過神來,重新爬上雄獅的背,遠遠綴在車後。
……奇怪。
竟然沒有因為暴怒殺死他嗎?
青木彌生盯著吉爾伽美什的背影發呆,有些意外。
建立在傲慢之下的,是吉爾自認為王者的絕對自尊啊。這一點的話,和小勝有一點點像,但是……
她揉了揉被武器的衝擊氣浪弄紅的皮膚,欲哭無淚,把自己埋進涅迦暖和柔軟的毛堆裡。
明明究其根本就是一言不合就砍頭的暴君本質啊!
所以為什麼不砍她?!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吉爾!太讓人失望了!!!
………………
…………
……
進入叢林之後,禦座的體積太大,不方便行動,吉爾伽美什就下了車。
注意到對方好像並沒有在狩獵,而是漫無目的的閒逛之後,被蚊蟲咬得滿身包的青木彌生實在忍不住,選擇服軟。
她伸出胳膊,展示密密麻麻的紅腫,極其乾脆地伏低做小:[吉爾。時候。回?]
[哦?烏魯克,你剛才那副狂妄的模樣呢?本王可是記憶猶新啊。]
吉爾伽美什冷笑一聲,一口否決:[本王這次來可不是為了看你拙劣的表演。再者——]
說著,他眯起眼睛,怒火又露出了苗頭。
[你能聽懂的,對吧?好啊!烏魯克,膽敢欺瞞於王,罪加一等!此次折返王城之後,本王定叫你好好體驗,什麼叫生不如死!]
[不!]這口鍋青木彌生可不敢背,她瘋狂擺手,試圖洗白自己,[偶爾。短。累!……不知道。]
看著麵前的國之意誌淚汪汪的模樣,吉爾伽美什很難將這個雜種與剛才的狂徒聯係在一起。可毫無疑問,這正是同一個存在。
在寧孫女神下達神諭後,他閒暇時曾短暫思考過,如果他的國家化作人身,應當是何等模樣。
必然威武,必然英勇,必然富有,必然言聽計從。於是佩戴昂貴金飾、麵容俊美、身材魁梧的年輕男性形象,躍然於腦海。
如果“烏魯克”不是這樣的,那還能是何等麵目?
但當國之意誌真正降臨,出現在王的眼前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極端——年幼的少女,柔弱、無害、愚蠢、叛逆,然而就是這樣的螻蟻,擁有著近乎恐怖的親和力。
沒有人討厭“烏魯克”。
包括伴他長大、陪他廝殺的雄獅涅迦,也包括將己身一切奉獻給寧孫女神的祭司西伊。從宮殿服侍的侍女,到外出時偶然遇見的平民。
“烏魯克”坦然接納著一切靠近自己的人,也同樣被生活在烏魯克的存在喜愛。
甚至吉爾伽美什也不得不承認,他多次對“烏魯克”手下留情。換一個人敢做出“烏魯克”萬分之一的大不敬之事,鮮血早就滲透進泥土裡。
或許該將她抹殺。
這是脫出軌跡的星辰。
但……若是那一眼望得見底的枯燥未來,也太無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