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奶鹽 茶暖不思 12966 字 9個月前

蘇稚杳回想,那時應該是在警署。

他們第一次見麵。

“宗彥說,他很想認你做妹妹,又見你和阿霽走得近,怕被誤會他心懷不軌,就沒說。”邱意濃不禁笑起來:“我跟他講,你自己在心裡想這想那的,倒是先問問人家女孩子願不願意……”

說著說著,她聲音哽住,一滴清淚從眼尾,順著臉滑下來。

靜幾秒,緩過一些,邱意濃接著慢聲道:“我和宗彥一樣,見到你,就想到了梔梔……梔梔出事後,宗彥沒在我麵前提過一句,可我知道,他一直都無法同自己和解。”

邱意濃抹去頰側的淚痕,看著她,眼底倒映出一個寧靜的世界:“你能活著,是他作為一名警察的光榮,我想,也是他最大的心願。”

“可我不是懷梔,宗彥哥救的不是懷梔……”蘇稚杳忍著哭腔,用力搖頭,內心無法承受這份代價深重的感情,畫地為牢,深深困住自己。

邱意濃說:“杳杳,他是把你,也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蘇稚杳揚起濕漉漉的睫毛,望向邱意濃,從邱意濃的眼睛裡,她恍惚看到了救贖。

許久,她低聲問:“懷梔……也很喜歡鋼琴嗎?”

邱意濃輕聲呢喃:“是啊,她說長大後,想當鋼琴家,纏著她哥哥要他先答應,以後去聽她的每一場演奏會。”

蘇稚杳再忍不住,抬起胳膊撲過去,緊緊抱住邱意濃的脖子,任由哭聲溢出喉嚨:“邱姨,我給你當女兒吧,好不好?”

“我一定、一定努力,努力開演奏會,讓宗彥哥聽到……”她哭得厲害,抽抽搭搭喘著,上氣不接下氣。

邱意濃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心如止水,身為家屬,她不該哭哭啼啼,不該鬱鬱寡歡,她該為兒子感到驕傲,他犧牲在他的英雄時刻,那是他的榮譽。

從他穿上警服起,他就屬於國家了。

然而,邱意濃刹那思潮起伏,身前女孩子的眼淚,一滴滴像是墜落在她心湖,帶起層層漣漪。

她含著淚,啞聲笑出來:“好啊。”

邱意濃擁住蘇稚杳,揉揉她的頭發,莞爾著吸吸鼻子:“我一直當阿霽是自己的親兒子,現在有了女兒,這樣,我又是兒女雙全了。”

聽到這話,蘇稚杳埋在邱意濃肩上,哭聲更凶了。

周宗彥安葬在警察公墓。

葬禮上,草坪碧綠得生生不息,遺像周圍擁著雅潔的白菊,黑白照片裡,男人深深揚著笑容,唇角括弧明顯,牙齒很齊,笑意從眼底蔓延到眉梢,眉眼間儘是瀟灑和帥氣。

蘇稚杳挽著邱意濃,站在最前麵,都穿著黑色追悼服。

那天,下到分署警員,上到總警務處處長,警隊成員無一缺席,在墓碑前,在她們身後,整齊列隊,起肅敬禮。

總處長現場頒發,授予中西區警務處總警司周宗彥,一等功勳,因公殉職,追封為烈士。

在身後一聲聲嘹亮沉穩的追悼和致敬中,蘇稚杳看到邱意濃眼裡有淚,也有欣慰的笑。

邱意濃手裡捏著周宗彥執行公務前,和往常一樣隨手留下的遺書。

周宗彥的遺書寫得簡單。

隻有一行,繁體字跡行雲流水,和他的人一樣灑脫。

【世事無常,有我無我,皆要安好】

蘇稚杳仿佛看到周宗彥過去每一回出任務,那赴死的決心,和他在槍林彈雨中,無怨無悔來去的身影。

周宗彥的葬禮,賀司嶼沒有到場。

蘇稚杳知道,他該是很遺憾的,但當時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遠赴港區。

蘇稚杳很想給賀司嶼一通電話,聽到他親口說,他沒事,可她連發一條微信都不太敢。

知道看到她消息,他一定會回,怕他又要分心到自己這裡,不能安心養著。

何況要問他,他說的肯定也是沒事,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報憂的人。

其實,每天還能從徐界口中得知他安然無恙,她也滿足了。

蘇稚杳在港區,陪了邱意濃很多天。

有天,她獨自在玻璃花房裡,輕輕趴在周懷梔曾經的那架白色鋼琴上,闔著眼,金箔般的陽光灑在她的眼皮上。

“我們該要認真練琴了,年底,儘力拿到薩爾茲堡決賽的冠軍,和DM簽約,明年六月份可以準備伊麗莎白皇後賽,後年我們參加肖賽,再後年,我們爭取在港區國際鋼琴藝術節獲獎,這樣,我們就能有全球巡演的機會了……”

她自言自語著。

聲音很輕地問:“好嗎,懷梔?”

我們一起努力,讓宗彥哥聽到我們的演奏會……

-

伊萬的死亡,徹底惹怒了克裡斯。

博維雪峰不在中國境內,伊萬更是意大利國籍,即使犯罪,中國警察也無權審判他的罪行,引渡條款的適用者,隻有林漢生。

羅西家族尋到屍體時,伊萬已被硫酸腐蝕得沒了人樣,法醫驗屍,從伊萬身體中取出七發子彈,均出自那把特質的普魯士毛瑟。

而那把毛瑟上,檢測出三個人的指紋。

伊萬自己的,周宗彥的,還有賀司嶼的。

周宗彥已經殉職,克裡斯慍怒,仗著羅西家族的勢力背景,新仇舊怨,要追咎賀司嶼的刑事責任,並公開宣稱,羅西家族從此與賀氏勢不兩立。

克裡斯放言,要賀司嶼等著,這筆賬羅西家族會慢慢和他清算,他最好是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否則小心缺胳膊斷腿。

賀司嶼在美國私人醫院重症監護室秘密治療一個月後,就回到紐約one57公寓,由私人醫生每日照料。

根據刑事犯罪發生地所在國優先管轄權原則,瑞士聯邦調查局依法接管此事。

一麵是羅西家族,一麵是賀氏,瑞士當局是左右為難,哪方都不敢得罪。

那日探員親自上門拜訪,客客氣氣地向賀司嶼調查情況。

伊萬身中七槍,除卻第一槍可判為自衛,其他六槍都屬於自衛過度,是要涉嫌故意殺人罪的。

“賀先生,是您對伊萬少爺開的槍嗎?據我們所知,當時在場的,還有一位叫周宗彥的警官,我們確定,他也使用過那把毛瑟。”

探員沒有直白言明,但意思很清楚,隻要賀司嶼一句話,將罪行推到周宗彥頭上,死無對證,他們兩邊都好交差。

賀司嶼靠在沙發,頭頸往後枕著,雙目淺闔,唇上血色很淡,他一身睡袍,腰腹還纏著繃帶。

聞言,他薄唇冷冷地勾起一點,吐出兩個字:“是我。”

當事人反應平平,反倒是探員嚇一跳,慌了:“賀先生,您認罪的話,是要被判管製三年的,我想您可能是記錯了,要不再想想?”

賀司嶼慢悠悠睜開眼,那雙深邃的黑眸格外莫測,陰冷得令人窒息。

探員不想惹事,嘗試相勸:“假如此事是出自周宗彥警官的手,他最多隻是被取消功勳而已,人都死了,無法進行再多懲罰,您不如就……”

他聲音漸漸停下來,被賀司嶼陰沉沉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

“是我殺的伊萬。”賀司嶼眸光淩厲,一字一句地說:“周宗彥警官是中國榮獲一等功勳的烈士,與此事無關,就這樣去告訴你們局長。”

探員再不敢多話,匆匆告辭離去。

“先生……”徐界欲言又止。

賀司嶼脖頸往後仰,望著吊燈上被窗外陽光折射得閃爍的水晶,淡淡開口:“你也認為,該讓宗彥替我頂罪,是麼?”

徐界頭低下去:“我隻是認為,賀氏不能沒有您,克裡斯已對您下了最後通牒,恐怕……”

恐怕這回很難對付,要有一場硬仗。

賀司嶼目光逐漸深遠:“很多事情,要在對方不設防的時候,才方便做。”

徐界心中念頭一動,詫異看住他。

“動了我的人,還想要好過。”賀司嶼涼涼一哂:“我不介意花三年陪他玩,羅西家族,也該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徐界既驚愕,又覺得是在意料中。

這世上,永遠隻有他算計彆人的份,沒有彆人陰他的理。

非要說出一個能從他那裡討得便宜的人,大概隻有蘇稚杳小姐吧。

是在當晚,蘇稚杳得知賀司嶼決定要認罪的消息。

那時她還在周家彆墅,寂靜的午夜,她獨自坐在臥室的陽台,夜色濃重,悄無聲息,她屈膝抱著,望著無星無月的天空發呆。

賀司嶼的電話在那時打過來。

“杳杳。”

時隔一個多月,通過手機再聽見他溫柔輕啞的聲音,竟生出一種強烈的滄海桑田的感覺,蘇稚杳鼻子頓時感到酸澀,怕被他聽出哭腔,先隻“嗯”出一聲。

用力深吸幾口氣,她再克製著聲腔,竭力佯裝出稀鬆平常的語氣,問:“你的傷,好了嗎?”

“我很好。”

“……那就好。”

發生太多事情,兩人都不知從何說起。

或又因接下來要麵臨著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

相對無言片刻,賀司嶼似乎也是想了很久措辭,終於出聲:“我有件事……”

“我知道。”蘇稚杳懂他要說的,她喃喃道:“我都知道……”

電話兩端又是一陣心照不宣的靜。

蘇稚杳眼前朦朧著淚霧,鼻音微濃,輕輕笑著,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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