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府年節之下的熱鬨不必再說, 隻說展眼過了年,臨近上元佳節。
這日商嬋嬋來到三哥商驥這邊,準備敲一筆竹杠。
大年三十晚, 保寧侯大手一揮,給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都發了新年禮物。三個兒子各是一幅名家字畫,唯有商嬋嬋是一套頭麵。
商嬋嬋表示抗議:“爹爹這是偏心。”
商鐸哈哈一笑:“我是看你不喜讀書,給你古籍字畫也是糟蹋了。”
商嬋嬋:……
確實, 她的三個哥哥, 商馳商駿自不必說, 就算是心性最單純腦子不太拐歪的商駿, 讀書上都是一把好手。
反倒是商嬋嬋,雖然主意來得快, 但大概是來到這個世界,水土不服, 從前也是個三好學生, 現在卻是琴棋書畫一個不靈。
兼之她喜歡收斂財寶,所以商鐸才直接給女兒送了頭麵。免得跟書畫彼此辜負,倒是糟蹋了。
但商嬋嬋此時仍然準備來三哥這裡打劫他那張字畫。
她雖然是個俗人,但她可要給林黛玉送年禮呢!
但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去算計商馳,而二哥商駿則肯定會皺著眉教育她一番,所以她柿子撿軟的捏, 就來到了商驥這裡。
商驥這裡的是一幅前朝名家所繪的壽萱圖軸,旁的也罷了,商嬋嬋卻是知道萱草也有忘憂草之稱。兼之這幅畫十分雅靜恬然, 她覺得很適合黛玉。
於是便跑來坑自家三哥。
聽商嬋嬋說了來意,商驥笑道:“妹妹想拿去賞玩,隻管拿去便是。”
“三哥,我這可不是借,是不還了。”商嬋嬋見他答應的痛快,連忙強調一下。
“好啊。”商驥仍然點頭。
“不但不還了,我還要送人呢。”
“既然給了你,掛著玩還是送人當然都隨你。”
商驥目光溫和笑道:“你若是送人我們也隻有歡喜的。從前妹妹不但不肯出門交朋友,連跟我們都不說話的。隻是自己在屋裡悶著。”
商嬋嬋一滯。
她自打來了這裡,慢慢也摸清了從前那位真正商姑娘的脾性:大約是因為從小體弱,那位姑娘的表現倒是像極了現代的自閉症。
從來都隻躲在房間裡,不肯說話。太醫也診了這樣內向不對勁,是種病候,日後得慢慢好起來。
所以商嬋嬋穿越來了才這樣簡單的融入了這個家庭,連聰明如商馳都沒覺得她換了個人,隻以為她病好了。
可從前那個小小的,病弱而自閉的姑娘,其實已經不見了。
商嬋嬋見商驥對她這樣好,心裡湧現出一種偷了旁人生活的愧疚感。
但與其愧疚,不如拿出行動來。她打定主意要為這個家做點什麼,就像她第一次知道這是紅樓的世界,想為林黛玉做點什麼一樣。
商驥見她發呆,索性親手將畫軸遞了過來,摸了摸她的頭:“上元節我們帶你出去玩去,等明兒我給帶回各色麵具來叫你挑。”
第二日商驥果然送了近百個麵具來,商嬋嬋挑了個兔子麵具——這麵具表麵以兔絨毛織就,活脫脫就像隻真兔子。商嬋嬋還叫描春給她做了兩隻毛茸茸的粉色耳朵安上了。
其餘的通通送到榮國府叫黛玉挑去,聽回來的嬤嬤說,黛玉挑了個玉女的麵具,商嬋嬋點頭:“除了林姐姐,誰也不配做菩薩下麵的玉女呢,這個挑的好。”
她身邊的丫鬟已經習慣了自家姑娘對人家林姑娘的無腦吹,全當聽不見。
正巧商馳走了來,見她擺弄麵具便笑道:“後兒忠勇王府大郡主也要出門呢,叫人送了帖子來給你,說是一同看燈去。”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商嬋嬋也摸熟了荔容郡主的性子。
那才是正經女中豪傑,什麼女則女訓根本不在她眼裡,若不是此朝不興女子上陣,她都好去做個楊門女將了。
果然上元節她也要出門來逛。
“還有一份帖子,卻是謝家謝翎的。”商馳的目光在妹妹臉上轉了一圈:“說他帶著三個庶妹不便,便想與咱們家一路,彼此照應些。”
商嬋嬋實在有些怕這位大哥,隻覺得他眼睛好似能看穿一切似的,於是低頭道:“那,反正都認識,就一起吧。”
商馳微微一笑,好似霞光破雲一般:“是嗎,我知道了。”
商嬋嬋:……哥你這樣我更害怕了好嗎。
及到了中元節當天,商嬋嬋連飯都顧不得好生吃,隻等著外麵天黑下來。
待她真的走到了外麵,才發現古代元宵節的燈火並不比現代差,年節的味道更是濃了許多。
京城之中東富西貴,保寧侯府所在的西側本身就是京中最繁華之地,自然是一派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熱鬨景象。
隻見長街之上車馬轟雷,人頭攢動。處處可見各色花燈,諸如金屏燈、玉樓燈、荷花燈、繡球燈不一而足。更有許多新鮮的動物花樣,諸如金蟾吞寶、青獅馱燈、猿猴獻桃等等。當真是銀光雪明,珠寶乾坤。
商嬋嬋拉著黛玉的手一一指著看去。
兩人第一次隔著麵具相見,俱是覺得彆有趣味。
走了不多久,便與荔容郡主和謝家諸人會合了起來。
荔容郡主做了男兒打扮,錦衣玉帶,宛然便是個少年郎。隻是臉上還是扣著麵具。
但她的麵具也與眾女子不同,是個二郎真君的麵具。
為了配合效果,她手裡還牽了一隻威風凜凜的黑犬充作哮天犬,以至於她身邊簡直都無需護衛,路人也都躲著她走。
好在這黑犬訓練有方,雖然個頭龐大,但是性情溫順。
而且格外喜歡姑娘家,自黛玉起將所有姑娘都一一嗅過蹭過,黛玉起先還怕,後來見它溫順,還伸手摸了一摸。
商嬋嬋更是不怕狗,伸手將獵犬頭頂的毛揉的亂七八糟。
承恩公謝家的三位庶出姑娘都做一色打扮,麵具也隻是最平常的美人麵,不過是昭君、西施之流的畫樣。
說話細聲細氣,若是荔容郡主等人不問,這三位姑娘就都安靜的羔羊似的不開口。
商嬋嬋與謝翎的目光一對上,謝翎便輕輕點了點頭。
這十數位少爺姑娘打扮的皆是不凡,加上旁邊的護衛丫鬟,真的是浩浩蕩蕩。周圍人也都耳聰目明,不往這些人周圍湊。
商嬋嬋扯了扯商馳的衣袖道:“大哥,你去幫著照料謝家幾位姐姐吧,這裡有三哥呢。”
第一要務就是把這位善於觀察謀斷的大哥支走,她跟謝翎才好找機會交流。
商馳莞爾:“好。”
然後居然轉頭就對謝翎招了招手:“這邊空出來,可以過來說話了。”
商嬋嬋隻覺得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從麵具後麵打量她這位大哥。
商馳低聲笑道:“方才眼色都打過了,還瞞得了人嗎。不曉得你們要鬨什麼故事,隻是謝翎為人還不錯,我也就懶得管了。”
謝翎卻是覺得耳朵一熱。
他比商馳小八歲,平時沒怎麼接觸過,此時並不知道商馳看破了他與商嬋嬋有話要說。還以為是謝家商家心中互有默契,說定了親事,容許他們小兒女從小就培養感情呢。
所以抱著對大舅哥的感激,他走了過來,還衝商馳拱了拱手。
商嬋嬋實在是怕了這位大哥,索性破罐子破摔,也對商馳笑道:“謝謝大哥,回頭我一定從實招來。”
謝翎向來是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是:“賈寶玉不堪托付終身。”
他的聲音低沉,更壓到隻有他身邊商嬋嬋一人聽到的音量。
“果然如此啊。”商嬋嬋歎了口氣。
作為看過原著的人,她大概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賈寶玉的為人秉性。那真是“潦倒不通時務,一副好皮相腹內原來是草莽。”
唯一可取的便是他對黛玉是真心的,能在夢中都說出:“什麼金玉良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的人。
謝翎可不知道這些前世今生,他隻看賈寶玉的行事為人,就覺得十分不可。
那日賈寶玉在宴席上對優伶也好,歌妓也罷,那叫一個溫柔繾綣,可謂是見了美人就走不動道,還不顧身份,做小伏低,一味捧著那些人。
但謝翎自然不好對著一個女孩子說這些風月之事,隻得將另外的理由告知。
“我問及賈寶玉若是榮國府敗落,他當如何。”謝翎有生以來極少說這麼長的話,但是他總覺得在商嬋嬋麵前說話十分放鬆。
大概是他見過商嬋嬋真麵目的關係,所以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就像是分享同一個秘密的人,更容易成為朋友一樣。
謝翎蹙眉,很不能理解道:“那賈寶玉竟然說,就算是到了入不敷出那一天,也少不了他的。”
商嬋嬋一笑並不意外,可不是嗎,這才是賈寶玉能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