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相加,謝大將軍不能不回來,謝翎隻怕也不得不去。
何況,他自己求之不得。
商嬋嬋望著地麵:“我也明白,凡武將,誰不想有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那一天。隻呆在京城紙上談兵有什麼意思呢。”
謝翎望著商嬋嬋道:“我不能說我心中一點功績榮耀都沒想過,但此番我欲往閩南去,卻不是為此。”
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給她:“這是閩南報到兵部的傷亡人數。”
商嬋嬋隻看了兩行,便禁不住手一抖,將紙頁掉落,還是謝翎伸手接著。
上麵朱砂寫就的字跡,殷紅如血。
“……叛黨入鳳山城劫掠,殺戮及童稚,刀鈍而不血,則縛人投之河。十人一組,至明方畢,屠戮無可計數,唯見江赤,水不流……”
謝翎雙目間全是寒意:“平民何辜!婦孺何辜!”竟叫人做牲畜一般宰殺,殺不光的還要捆了推到河裡淹死。
商嬋嬋想著那如同人間煉獄般的場景,隻欲作嘔。
要殺過多少人,刀才會鈍得砍不出血,又要多少鮮血,才能染紅一條江河,多少屍身,才能塞堵江流。
謝翎見她不適,連忙拿出一個隨身帶著的薄荷香囊,遞給商嬋嬋。
又道:“我為武將,理當保境安民。如今便是不能,也必要那些叛逆賊寇血債血償。我朝數萬兵卒民眾,絕不能白死!”
商嬋嬋從未有這樣一刻,這麼恨過一個人。
簡直想親眼見著甄應嘉死無全屍才肯罷休。
就為著自己的私欲,他害死了這麼多人!更牽連閩南、乃至粵海與嶺南等地,都陷入了連綿戰火之中。
他該死!
見她蒼白的臉色好轉了些,謝翎才歉然道:“嬋嬋,莫說這次聖上有意派我去,便沒有,我自己也會請命往閩南去。”
至此,商嬋嬋才全然明白了謝翎的心意。
這對他來說,與其說是一次立功的機會,不如說是一個報仇的機會。
他們兩個本就是一樣的性情,有仇必報,人給我一劍,我必要還人十刀,直到對手再也不敢害自己才罷。
如今謝翎,便是要去報這國仇家恨。將這些砍在同胞身上的刀,再儘數還回去。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於是商嬋嬋攥著手裡的香囊,如釋重負,對他笑了笑:“好。你隻管去。”
我比世人都要明白你,你隻管去便是。
謝翎神色中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猶豫,他像一隻不小心跳上岸的魚一樣,張了好幾次口也說不出話來。
商嬋嬋等了一會兒不免急了:“你有事就說吧!我知現在你忙得恨不得連睡覺的時間都無。瞧你眼下的這些烏青就知道了。”
“如今還不快都說了,然後好忙你的去!隻在這裡扮演金魚作甚?”
謝翎握手成拳,背在身後。
“若來日我往閩南去,必不是幾日的功夫,若是拖得久了,隻怕幾年都難回來。”
“咱們到底未定下婚約,若是我三年不回來,你,你大可以不必將從前的事放在心上,免得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說完隻眼珠烏黑,盯著商嬋嬋不放。
商嬋嬋冷笑一聲,脆生生的就應了:“好的你放心,我絕不放在心上。”
“都不必等三年,你一出京,我接著就嫁人。等你回京,說不定還能趕上我兒子的周歲。就算你去個七八年,起碼也能趕上他五周歲。”
謝翎:……
商嬋嬋見他一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表情,便冷笑道:“又不是這樣大方的人,偏要裝模作樣說這樣大方的話。”
“什麼叫從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非要說這些話叫人傷心嗎?”
“這次我算你太久沒睡好覺,腦子糊塗了,恕過這一回。”
“下次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接著就去求父親,另嫁旁人。我說得出做得到的。”
謝翎叫她堵得無話可說,半晌才悶悶道:“不要。”
見商嬋嬋還是隻冷笑不說話,就努力給自己找補道:“我近來每天就睡兩個時辰,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方才我可有說了什麼?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商嬋嬋見他難得露出幾分同齡人的胡攪蠻纏,這才笑了,將此事放過。
一時謝翎看了看懷表的時辰,低聲道:“我該去了。”
商嬋嬋脫口而出:“等一等。”
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枚香囊:“你要再認作貓撲球我就要翻臉了。”
時隔兩年,這次商嬋嬋繡的花樣,仍是獅子於懸崖上踏日回首,武將的大貴之兆。
不同的是,這回可謂栩栩如生,那獅子英姿勃發,清晰的毫發畢現,可見是花了許多功夫。
謝翎接過,隻覺一陣薄荷香氣撲麵而來,但又與自己那枚不同。
商嬋嬋便道:“我想你近來總要熬夜,就放了薄荷、佩蘭、丁香、冰片這些提神醒腦的香料進去。”
然後搖了搖手裡方才謝翎給她的那枚香囊:“你身邊的丫鬟實在該換了,這香囊做的也太粗糙了些,花紋不好看,針腳不細膩也就罷了。裡頭估計也隻塞了些薄荷葉,幾日香氣散儘就無用了。”
謝翎:“這個,是母親做的。”
商嬋嬋:……
她立刻佯裝端詳,然後道:“正所謂大道至簡,大巧若愚。這香囊真是樸而不俗,彆具風格。請替我向胡伯母轉達我的讚歎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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