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商鐸這人, 當著熟稔的親友,有時就會心血來潮,信口開河。
當日林如海本想著將黛玉許給一出息的寒門子弟。
不但日後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可以給她撐腰, 將來也可過繼一子為林家香火。
畢竟世家名門是很難接受孫子改姓的。
商鐸張口就來:不就是過繼嗎?都不用等以後, 我現在就過繼給你一個,我們家老二老三你隨便挑吧, 你看上了就姓林了!
林如海現就將此事在禦前道來, 準備與皇上一起擠兌一下商鐸。
隻故意對皇上道:“保寧侯人品貴重,當言出如山。臣請皇上做個公證。”
商鐸難得語塞:這不就是句玩笑嘛?哪有非血脈之親, 將自己養大的嫡子送給彆人的?
皇上素知這位舅舅有些懼內,於是也笑道:“林卿家說的很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總不能無聲無息就算了。”
然後指了金佑道:“去五福堂,將此事回了太後娘娘。另外, 這樣大的事兒,不好不叫侯夫人知道的。”
商鐸臉都白了:“皇上, 臣有話要說。”
皇上止住:“舅舅等會兒再說。”然後對金佑揮手。
果然金佑一溜煙就不見了。
商鐸想著夫人麵若寒霜的樣子,就有些蔫兒。
且說五福堂內,及笄禮既行完, 如今宮裡又不許宴飲,各妃嬪誥命自然各自散了。
商太後特意對賈母溫言道:“老太君難得入宮, 便去貴妃宮裡小坐片刻, 敘敘天倫吧。”
賈母忙謝恩。
一時,五福堂隻留下了商太後謝皇後並兩家的女眷。
謝皇後莞爾:“如今這裡可都是自家親戚了。”
又見黛玉謝恩回來,忙關切道:“快去裡頭換了家常衣裳吧, 好在不是夏日,否則可要熱壞了。”
商嬋嬋剛要陪著黛玉進去,就見金佑又顛顛兒跑了來,兩人便站住,免得再有聖旨。
等金佑把方才之事回了,商嬋嬋眼睜睜看著母親臉色由晴轉陰,還蘊含著些風雨雷電,不由在心內為父親捏一把汗。
越是不輕易動怒的人,發火就越是可怕。
江氏便是如此。
商太後也忍不住皺眉,因在座都是自己人,索性直接笑罵道:“他還是這麼個混賬性情不改?!兒子也能隨便送人的?”
然後對金佑道:“回去告訴皇上,說本宮這裡先罰保寧侯一年的俸祿給平陽侯,算是替他的胡言亂語賠罪。”
這裡皇上聽了回稟,忍不住笑道:“舅舅此番可欠林卿家一個兒子,一年的俸祿哪裡能了事?以後想法慢慢賠去吧。”
商鐸出宮後就連聲抱怨林如海:“你封個侯爵,倒是罰了我一年俸祿,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林如海一笑:“侯爵?你難道不明白?我若現在真有兒子,聖人未必肯給這樣高的爵位。”
這五年,明裡暗裡倒向皇上的臣子多了。
皇上特意將林如海挑出來大肆封賞,除了他官位最高,自然也因為林家人口蕭疏,他唯一的女兒還將要進保寧侯府的門。
於是林如海隻搖頭道:“說句不好聽的,這個侯爵裡,我自己的本事也不過占一半,剩下的則是恰巧合了皇上千金買馬骨的心思罷了。”
敵友是暫時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那些老臣擁護太上皇,也無非是太上皇能給他們足夠的好處。
如今眼見太上皇心性大變,其本人的靠譜程度和健康指數更是一路下滑,亮起了紅燈,自然有的是想改換門庭的人。
林如海的侯爵之位簡直就是一塊大大的金字招牌。
商鐸唯恐林如海又犯了文人脾氣,搞無功不受祿這一套,連忙勸道:“不管為了什麼,好處才是實實在在的。”
“就我這個宰相之位,難道是因為滿朝中再找不出比我能乾的?還不是因為我是皇上的親舅舅。”
林如海一笑:“你很不用勸我,我要真想不明白,就不會選擇上京,而會鞠躬儘瘁老死江南了。”
商鐸長舒一口氣:“謝羽冊這一出京,兵部那邊頓時就有些按不住。耿忠文是個老好人,一問搖頭三不知的,皇上急了他就跪著磕頭,旁的全推給我。”
“這會子要你也不乾了,再把戶部撂了攤子,我這宰相也不必再做,直接躺倒等太上皇給我賞棺材就完了。”
這種緊要關頭,那些剛搖擺過來的牆頭草,頂多捧個人場,顯得皇上更得人望罷了。
真正乾活的,還是得皇上的心腹。
越是這時候,越不能出了紕漏。必須頂住最後一口氣,絕不能倒在黎明前的黑暗裡。
林如海神色一肅:“你放心,我隻為了我女兒,也不能讓太上皇給你們家賞棺槨。”
商鐸反而撫掌而笑:“說起賞賜,明兒我們家還能得一個賞——到時跟著賜婚旨意下來的,還有馳兒的世子之位。”
林如海略有些詫異:“太上皇最近惱你惱成這副樣子,皇上竟還要頂風冊馳兒為世子?皇上此舉,隻怕會激怒老聖人。”
商鐸唇邊笑容泛著寒意:“正是要如此。人人都知皇上在忍,卻不知太上皇也再忍。疏不如堵,不如讓兩人都發泄一回,還能再撐些日子。”
滿朝文武都道太上皇心性大變,為所欲為。
然商鐸卻知道,太上皇並沒有真正失了理智,其實也在忍耐:不然他老人家怎麼隻對他這個臣子扔東西,再不砸皇上了呢。
說到底仍是有所顧忌的。
隻是兩個人這根弦越繃越緊,就會越加猜忌對方。
太上皇心裡保不準就在打鼓:朕逼著皇帝兒子不許動甄應嘉,他怎麼沒有反應呢。
就這樣忍了不可能吧,估計在醞釀更大的心思。
是不是就準備直接弑父!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反而皇上這樣叛逆一把,特意封賞太上皇最近斥責惱恨的官員,太上皇反而安心了。
這就是等價交換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