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親疏, 商鐸跟商太後自然要親於皇上。
所以他選擇將皇上的計劃告訴商太後, 而不是去告訴皇上:你親娘準備毒死你親爹。
商鐸麵對商太後, 其實很有幾分商嬋嬋麵對商馳的意思。
長姐如母, 長兄如父, 大抵如是。
所以他比在皇上跟前措辭還謹慎, 態度還要小心。
“虎老威尤在, 王子騰就是老虎的利爪。皇上的意思, 還是穩妥些, 先斷了這隻爪子再說。”
商太後麵上看不出什麼喜怒之色, 淡的如同廟裡供奉的菩薩。
“本宮知道是皇上的主意。”
“這孩子從小就彆扭。明明記仇尤甚, 偏又不夠狠。”
“當年對著廢太子, 他能明白要繞過那些東宮謀臣等瑣碎之人, 直擊太子才有用,現在倒是又心軟起來。”
“到底是不夠有決斷——殺王子騰有什麼用。他能扶起一個王子騰就能扶起第二個。”
“太上皇的身體本就在兩可之間。好生保養,太醫也說還有好幾年的活頭。王子騰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能放過你們去?”
商鐸尷尬的笑了兩聲, 這件事也有他的鍋。
“皇上定這個主意的時候, 臣天天還在挨打挨罵呢。看太上皇每回氣的要厥過去的樣子——那手抖得,臉色白的, 不像是能活兩三年的。”
“誰知道老聖人現在忽然明白過來, 知道什麼都不如命重要,竟善加保養起來。”
當時商鐸真以為老聖人活不了多久了,這不連兒女的婚事都趕著辦,生怕趕上國喪。
“況且, 姐姐。”商鐸這樣一喊商太後,就表示自己沒法了:“你也得體諒我的難處。外戚,外戚,說到底我也是外人。皇上拿了主意,我能怎麼辦?”
難道他敢跑到皇上跟前去說:您可彆猶豫了,彆管什麼王子騰了,趕緊下手乾掉親爹!那真是八個頭都不夠砍的。
商太後一笑:“從小你就是個急脾氣,人都說走一看三,你卻隻圖眼前痛快。可憐你媳婦跟你也不知道擔了多少心。”
“這些年順當,是你運道好的緣故。”
“如今你跟皇上迷糊到一處去,還得本宮這個後宮婦人跟著操心,收拾爛攤子。”
“罷了,好在還有馳兒,本宮看著那孩子比你強好些。”
商鐸在皇上跟前還敢駁回兩句呢,當著商太後卻是避貓鼠一樣,隻敢低頭稱是。
忽見商太後伸手拿起銀筷,夾了一塊蟹肉釀豆腐放入口中。
宮中做菜講究小巧精致,也為了進食儀態好看,所以都是做成一口一個的大小。
這豆腐盒子,個頭隻如同骰子,不似外麵的,足有半個手掌大。
所以此時商太後一口吃了那隻豆腐盒子。
商鐸目瞪口呆後才急了:“姐姐就算生我的氣,也不能服毒呀。”
商太後又好氣又好笑,咽下口中食物才將筷子拍在桌上:“你瞧瞧你這副不穩當的樣子。”
隨後便對商鐸解釋道:“太上皇既然要努力加餐飯,各宮自然都要奉承,忙不迭送了拿手好菜去。”
“然他卻隻用賢妃貴妃宮裡的,旁的都賞了人。”
“這取中的,當然是他們背後的榮國府和東平郡王府。
本宮這鳳景宮裡送去的這道豆腐,他卻一點都不用,自然是對我們商家不再信任的意思。”
“還曾說,豆腐寡淡他素來不愛,旁人宮裡都恨不得奉上龍肝鳳髓,隻有本宮,身為太後,卻不經心,隻送些青菜豆腐。”
商鐸一怔:“那有毒的螃蟹,其實太上皇並沒有用上?”
商太後莞爾,指著盤子裡的豆腐盒道:“如今這裡麵用的,和我送到太上皇那裡的,都是上好的螃蟹。無論誰驗都是一樣的。
現在他正疑我,我怎麼會這麼魯莽,留下這樣的把柄給他抓。
至於那有毒的螃蟹,用處在日後。
那日的蟹子,不過是提前運進宮來做著試試,看看與禦膳房供上的蟹子有無區彆。偏就這麼巧,叫幾個蠢笨的下人送到了嬋嬋和玉兒眼前。”
“在宮裡,以食物投毒是最危險的卻也是最乾脆的辦法。”
“這樣的法子,要圖窮匕見,哪有一開始就明晃晃露出刀來的。”商太後仍然是幼時教導商鐸的口吻。
“禦醫的方子與內務府送上的香料,哪一樣都比飲食做手腳更隱蔽些。”
“你道太上皇是為何忽然開始保養,多進飲食的?”
商鐸一怔:“是娘娘的禦醫獻上的法子,叫太上皇多用膳?”
商太後淡淡道:“宮裡的禦醫不是真正的大夫,他們隻是一條懂得說什麼的舌頭。”
至此,商鐸才明白了。
商太後開口道:“此事,不必告訴皇上。叫他按照自己的法子去做吧。我這做娘的,隻是替他描補一番。”
商太後至此才當著商鐸露出一絲疲倦與傷感:這天家,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
商鐸忍不住上前勸道:“萬望娘娘保重鳳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