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陽節, 貴妃賈氏薨。
皇上以國喪期間不宜行妃嬪喪禮,並賈氏無所出為由, 惟諡曰“賢德貴妃”,旁的喪儀都是十分簡略的走了個過場。
宮外官宦世家說起來,都不免咋舌——這儀製哪裡是貴妃的排場,簡直連個貴人都要趕不上了。
榮國府上下自然是傷痛不已。
賈母也跟著纏綿病榻,這一病就病了半個月。
這日鳳姐兒正侍奉在身旁, 說些笑話來與賈母開解,賈母忽然想起寶貝孫子來,不由疑惑問道:“好些日子不見寶玉了。”
鳳姐兒心中明白, 麵上卻隻是笑道:“寶兄弟為了娘娘傷心, 聽說也不大好,日日吃著藥呢。”
賈母聞言不由落淚,哭了一會兒元春後, 到底不放心寶玉,就掙紮著起來道:“鳳丫頭,你跟我去瞧瞧寶玉。”
鳳姐兒一驚:“老太太還病著呢, 快不要勞動了。”
然後就對旁邊平兒使眼色,平兒連忙往外跑。
主仆倆這一陣眉眼官司, 賈母哪裡不明白有事, 於是蹙眉道:“鳳丫頭,難道你也要在我跟前弄鬼不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還不快告訴我!”
鳳姐兒便在賈母跟前跪了道:“老太太聽了可千萬彆生氣,是……是寶兄弟的玉丟了。”
賈母眼前一黑,片刻後才厲聲道:“你們好糊塗, 這種事兒也好瞞我!”
片刻後,平兒請了王夫人來。
王氏驟然喪貴妃之女,這些日子早就是心肝摧折,白發迭出。這會子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她也在賈母榻前跪了,哭道:“老太太,這半月來,家裡上下都為貴妃娘娘的事兒忙著,誰也不知道,寶玉的玉是何時丟的。”
“開始他屋裡的小蹄子們還想要瞞著,還是珠兒媳婦回了我。
老太太也知道,寶玉向來也跟那些丫頭們好!還騙我說是自己在外頭騎馬掉的。”
賈母見王夫人說到這兒就隻是痛哭,不再說話,急的不停地拍打著床沿。
其實貴妃薨逝五天後,寶玉的玉就丟了。
最先發現的當然是襲人。
因貴妃之死,賈家上下一片亂哄哄的。
哪怕宮裡的儀製簡單了些,但賈家作為貴妃的母家,還是有許多親友前來上門來告慰的。
寶玉作為貴妃親弟,自然跟著親爹會見親友,一日要換好幾次大衣裳。
這日襲人見寶玉胸前沒掛著玉,翻了一遍換下來的外衣,也沒見著。
不由有些急了,將寶玉屋裡的丫鬟,從大到小都叫了來問了一遍,人人都說不曾見。
自從晴雯等被王夫人攆了出去,寶玉屋裡丫頭對襲人都是麵上敬,背後怕。
誰不知道晴雯芳官就是招了襲人的眼,才被她背後告訴了王夫人不檢點攆出去的。
所以人人都一問三不知:你襲人不是把二爺籠絡的牢牢地,屋裡管的鐵桶一般嘛?這會子出了事又找誰?
襲人除了乾著急也沒法子。
隻因寶玉屋裡一貫是鬨鬨哄哄,各屋的小丫鬟都愛來:誰不知道寶二爺手頭大方,屋裡的吃食又多,身邊的丫鬟用度跟家裡的小姐也差不多呢。
所以都愛往這裡跑。
原本也不是沒丟過東西,隻是一般差不多的東西,寶玉也都不在乎。
在他看來,這些玩意兒能博漂亮的女孩子們一笑,根本不值什麼。
襲人久勸也無用,隻得罷了。
但這次丟的可不是什麼盤子碗,這次丟的是他的玉!
襲人哭著告訴了李紈,然後大觀園裡又翻了個底朝天,還是不見。李紈向來是不敢擔責任的,隻得走來回了王夫人。
寶玉自己起初倒是無所謂,說這勞什子丟了也罷,隻將王夫人愁壞了。
隻是王夫人現在在外失了做大官的兄長和做貴妃的女兒,一時所有氣焰都沒了。
因賈母病著,賈政在外麵應酬,王夫人一時還真不敢說出此事。
隻得暗中命家人到處尋找,貼一貼告示。
誰知道幾日下來,寶玉竟然漸漸得了癡呆一般,隻管嘻嘻的笑。
就算有人問他的話,也是襲人教一句,他說一句,大不似往常,簡直是缺魂少魄。
王氏更加驚慌起來,悄悄請了大夫來看。
也顧不得跟鳳姐兒往日的齟齬,隻求鳳姐先不要告訴賈母:王夫人太明白賈母對寶玉的疼愛,也深知賈政的愚孝。
在賈政眼裡,寶玉死了也沒關係,但不能為著這孽子驚著老太太。
賈母本來就病著,要是為寶玉的事兒有個萬一,王夫人怕賈政會真休了她!
鳳姐兒倒是無所謂,這事的底細沒人比她更明白了。
難得見這幾年不可一世的王夫人求上門來,鳳姐兒就順勢答應了。
反正癡呆的不是我兒子,你這當娘的願意拖著,我何樂而不為。
所以鳳姐兒這幾日侍奉在賈母身邊,也一直不曾開口告狀。
但賈母自己問起來,王熙鳳可不會替王夫人背鍋,連忙命平兒將王夫人請了來。
這會子見賈母問起來,王氏也隻能嚎啕大哭。
賈母見她隻會哭,煩的要命,用沉香木拐棍將王夫人撥拉開,讓鳳姐兒扶了自己的手,顫巍巍往榮熹堂來看寶玉。
此時寶玉已經不住在大觀園內,而是在榮熹堂內由王夫人親自照看。
當賈母見了隻知道傻笑的寶玉後,不由大痛,險些就厥過去。
好在鴛鴦和王熙鳳扶得快,這才沒讓老太太當場倒地。
賈母咳了兩聲道:“糊塗婦人,指著咱們家幾個人,哪年能尋到?!
去,叫璉兒來,寫出賞格,滿京城裡都要給我貼上!
便說我們家這玉有人撿得送來者,情願送銀一萬兩;如有知人撿得送信找得者,送銀五千兩!”
鳳姐兒一怔,連忙勸道:“老太太,國喪不滿百日,且貴妃娘娘也剛去了,咱們家不好這樣大張旗鼓……”
誰知賈母將鳳姐兒的手甩脫了。
“鳳丫頭!我還道你是個好的,原來竟也心內藏奸!
你現看著寶玉這樣,竟還敢耍花樣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