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天懸地隔(2 / 2)

雖則孫輩隻需要守孝一年,但賈政王夫人可得實打實的三年,父母不能出麵,探春自然嫁不得。

想有個好人家,再從家裡得到一份嫁妝,她必得好好巴著寶釵才行。

探春好說是個實用主義著,既然站隊在寶釵這裡,自然要拿出些態度來,擦了擦淚,悄聲道:“寶姐姐,論理說,老太太的嫁妝體己,該留給你這個最疼愛的孫媳婦才是。”

“林姐姐到底不姓賈,且她保寧公府已然這般富貴,何必再拿老太太的遺物,正該留在咱們家才是。”

“退一萬步說,便是要贈與林姐姐,也該大嫂子和寶姐姐出麵才是。怎麼就是璉二嫂子巴巴拉了人去,隻怕是她拿著老太太的體己做人情,給大房爭好處。”

寶釵搖搖頭:“罷了,還沒分家,就是一家人。且林妹妹收了老太太的東西,記下的是賈家的情分。她又這樣聰明,哪裡能不知道,老太太惦記的是寶玉,是寶玉的孩子,以後自然會更看顧我們。”

說到寶玉,寶釵的心沉甸甸的,隻得撫了撫肚子。

又是恨又是悵然。

探春見此,忙安慰道:“寶姐姐福氣好,到底有孩子傍身。”

說到這又想起寶玉,到底是兄妹親厚,探春落淚道:“二哥哥從前就有些要出家參悟的瘋話,可見人的命強求不得,終究隨了他的心願。”

“說到底,二哥哥的性情原是不容於世,又是奢靡慣了的。若二哥哥還在,任性揮霍起來,老太太留下的體己,隻怕撐不了幾年。倒不如現在,寶姐姐自己打算著,也是為了孩子好。”

寶釵點點頭,伸手護住腹部。

“是了,這都是人的命,各有各的煩惱罷了。難道金鑾殿上,皇上就萬事如意了嗎?隻怕也不見得。總要自己想得開才是。”

歎了口氣又道:“想她世子夫人倒是千尊萬貴,自家與夫家都門楣耀目,夫君在朝中也得意。可她入門比我還早近一年,卻半點喜訊不聞,想來這也是她的心病。”

方才寶釵與黛玉一照麵,隻見黛玉身量纖纖,一如閨中,容色倒是越發如花樹堆雪一般明粲照人。

時隔數年,兩人再次相見,黛玉隻對她淺淺點頭便過去了。

從前年少時的拌嘴,在宮中一年的讀書時光,竟仿佛流水一樣空自漫過寂寂長街,一絲也沒有留下痕跡。

黛玉看她的神色,與看陌生人並無分彆。

寶釵忍得恨得心尖都在滴血。

林黛玉怎麼能這樣目中無人!

寶釵不由想起曾經在宮裡的那些日子,那樣熱切,飽含著希望的時光,終究全都萎落成塵。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也曾攀到雲上看儘了皇家風光,最終卻仍是如柳絮一般落於水中漂流無處。

哪怕黛玉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一絲得意蔑視,寶釵心裡都會快活。

可偏偏黛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輕飄飄地漫過,宛如看庭院中靜默的樹,毫不放在心上。

這才叫她痛苦。

她不信,哪怕此時兩人天懸地隔,但她不信她一生都不如黛玉!

寶釵撫摸著肚子:起碼她有一個孩子。

想林家子嗣單薄凋零,黛玉自幼體弱,說不得會像其母一樣難有兒女。

那如火如荼威勢顯赫的保寧公府,能否容得下這樣一個宗婦?

探春聽了寶釵的話,也跟著歎息了一聲。隻是她的歎息更多是有感而發,為了黛玉感歎:“是了。若換了旁的人家也無妨。”

“偏生保寧公世子不同,他本就年長,林姐姐若是長久沒有子息,隻怕日子也不好過——旁人畏懼林姑父的官位不敢薄待林姐姐,可保寧公府卻不會怕林姑父。”

寶釵隻淡淡道:“保寧公府不是自詡沒有納妾的規矩嗎,想來無妨。”

探春冷笑一聲,她所見男子無非賈家諸人,自然覺得天下男人都是烏鴉一般黑。

於是冷道:“保寧公本人不納妾,是已有三子一女。凡男兒,便是不流連美色,也要以傳宗接代為要,誰能是聖人不成?”

“田舍之家尚要香火,何況他家還有大好的爵位要傳承呢,難道就由得林姐姐年複一年膝下空空不成?”

寶釵這才心下熨帖。

你再瞧不上我,終究你的一生,也不是花好月圓,一切圓滿。

且說屋內,鳳姐叫家下人抬來兩個檀木小箱道:“林妹妹,這是老太太留給你的物件兒。”

黛玉目光所及,見金玉耀目,便搖頭:“罷了鳳姐姐,我略拿兩件回去做個念想就是了。其餘的,鳳姐姐留下吧,來日三位妹妹並巧姐兒出嫁,留著添妝就是。”

鳳姐兒克製不住冷哼一聲:“二房一眾人不必說,便是我們大房,這些東西若是留下,落在老爺太太手裡,也就沒了。不如林妹妹帶了去,來日再給幾位姑娘就是。”

黛玉實在不願再收賈家的財物,剛要繼續婉拒,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要不是身旁商嬋嬋和雪雁等人扶得快,幾乎就要從椅子上跌倒。

商嬋嬋大急:“林姐姐定然是哭的太厲害了。”

鳳姐兒也不敢再留,萬一黛玉在這裡有個好歹,保寧公府怪罪下來,她可吃罪不起。

忙叫了一頂小轎來,從側門悄悄將黛玉送回自家馬車上,免得撞上人,倒叫人編排黛玉架子大,來拜祭外祖母都不肯走兩步。

待手忙腳亂的送走了黛玉,鳳姐兒還不及坐下喝口茶,就見小紅影子一樣溜進來。

自從平兒嫁出去後,小紅後來者居上,代替了豐兒成為了王熙鳳的心腹丫鬟。

“你個小蹄子,不在前麵看著人,伺候來往客人的茶水,怎麼跑了回來躲懶?”

小紅笑道:“奶奶冤枉我了!我是聽了些話,特意來回奶奶呢。”說完將她站在白帷帳後聽到寶釵跟探春的對話儘數倒了出來。

她口聲格外簡斷,頗有王熙鳳的風範,說的簡直讓人身臨其境。

王熙鳳聽完就啐了一口道:“老太太屍骨未寒,她們就惦記著分家的財產了!

還敢編排到我頭上!我那位薛家表妹的心機我是知道的,倒是三丫頭,我從前看她還好,如今怎麼也這麼糊塗,上趕著去給人當刀子使!”

又指了地上的財物道:“方才林妹妹坐在這裡還說,這些留給她們來日添妝呢。我瞧著倒是大可不必了,林妹妹不要,我就替我家巧哥兒收了,回頭給迎春丫頭兩件也罷了,二房的人,沾都不要沾!”

因說起姑娘,王熙鳳不免又頭疼起惜春來:自從寶玉出家了,惜春簡直像找到了榜樣,自己就在家裡穿戴如尼姑般修行起來。

正巧榮國府散了時,妙玉告辭前留下了一些禮佛用品未曾帶走,惜春索性就搬了自己屋中去,就此把屋當了廟。

連賈母過世,惜春都推說四大皆空,竟犟著不肯出門。

她到底是從前寧國府的嫡小姐,鳳姐兒等也不好強她,隻得對外宣稱四小姐病弱,就此糊弄了過去,由著她在屋子裡吃齋念佛,遁入空門。

小紅見鳳姐沉思,便笑道:“奶奶有個防備就是了,奴婢繼續去看著前頭了。”

鳳姐兒想著方才小紅的話,冷哼一聲,在腹內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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