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最後站在文華殿中,默默地旁聽了一場天家父子之間的對話。
從蕭蠻進殿以後,程靈要再主動提告退的話,顯然就不太合宜了。索性魏皇也沒有說要讓她退下的話,程靈就乾脆將自己當根柱子,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
甭管聽了什麼,見了什麼,皇帝沒有說不許你聽,那就聽唄。
或許這也是一場來自魏皇的考驗,誰又能說得準呢?
總之程靈堅持住隻帶耳朵不帶嘴巴的原則,就不怕犯錯。
隻聽蕭蠻與魏皇父子之間溫情了一陣,眼看雙方相處融洽,太子形勢大好,站在一旁的六皇子終於忍不住了。
他年紀小,一副直性子的表現,似不經意般突然就開口問:“咦,不對呀,太子哥哥,母妃不是請你去百花宴嗎?你怎麼不去,倒是來了父皇這裡?”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似乎又要落入僵硬,魏皇盯著蕭蠻看。
蕭蠻倒是十分坦然,他道:“父皇,兒臣在相國寺修持一年有餘,深感世間之事,莫不由因緣而起。我若無心,便不該去百花宴上,隨意招惹世家女郎,否則突然擾亂芳心,再生孽緣,便不美了。”
這話……這是擺明了不滿意由貴妃給自己找媳婦兒?
六皇子睜大了眼睛,竭力壓抑心中喜悅。再沒有想到這位大哥如今居然會如此之莽,這種話是能大大咧咧說給皇帝聽的嗎?
果然,魏皇先前的親切態度又有了轉變,臉上陡生不悅。
都不用六皇子再挑撥,魏皇沉聲問:“太子此言何意?百花宴上莫不是世家貴女,你左一句無心,右一句孽緣,是京師貴女皆不能入你之眼,還是說……你當真想出家?”
最後一句話說出,魏皇幾乎震怒。
整個文華殿中,氣氛陡然緊張,當值的太監宮女們無不垂首低眉,噤若寒蟬,就連六皇子都下意識站直身軀,夾緊雙臂,大氣不敢喘。
當然,六皇子心裡頭是不是在暗戳戳給魏皇打氣,呐喊著請父皇火上加火,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程靈也垂著手,隻是手指微微用力,向著手心蜷縮。
蕭蠻倒是仍然鎮定,他的目光清澈,聲音徐徐,似有佛性:“不是這樣的,父皇,您請聽兒臣說。兒臣修行一年,隻是忽然明悟了,何謂百媚千嬌,不如弱水一瓢。”
“自母後去世,父皇多年來不立繼後,如此深情,兒臣心向往之。”蕭蠻的個頭已經不比魏皇矮了,他原先生得一副孤峭模樣,又沉默寡言,行為木訥,確實不討人喜歡。
可此番歸來,魏皇卻忽然發現,這個兒子身上居然有著一種皇家人極少會有的平和與浪漫。
他緩緩說著話的時候,俊美的麵容舒展,從前木訥再不複見,魏皇才恍忽從他眉眼間看出了幾分肖似——似誰?自是肖似元後!
蕭蠻說,他對元後深情……
魏皇的滿腔怒火便在這一句“深情”中緩緩平複,他看著蕭蠻。
蕭蠻生著一雙極為漂亮的鳳眼,從前看這雙鳳眼,魏皇總覺得是帶著煞氣的,可今日看這雙眼睛,魏皇卻居然覺得,這雙眼睛居然是柔和的,含情的。
“父皇。”蕭蠻又說,“我是您的兒子,天潢貴胃,身份再高的世家貴女,又豈能高過於我?這世上,誰能令我以聯姻待之?既然如此,我亦可不看身份,隻等那一個有緣人出現便罷了。”
魏皇:……
魏皇哭笑不得,啼笑皆非,一時間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