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阮恬上課的時候頻頻開小差看向窗外。
她第一次覺得,天空那麼藍, 以前怎麼沒有抬頭好好看看。
深深的自卑心掩藏在彆人看來害羞或者寡言的外表下, 攪動著她的內心。
阮恬知道, 她內心是住著一頭小獸的,這頭小獸是被她常年關著的,被自尊心鎖著,被肩膀上沉重的膽子壓著,始終沒有跑出來。
她的腦子裡總想著早上在宿管阿姨那看到的賽車畫麵。
阮恬覺得,自己心裡的那頭小獸快關不住了。
台上的老師講課正講的激情澎湃, 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一個學生。
可是, 蘇擎是阮恬的同桌啊,阮恬有什麼變化,他清清楚楚的知道, 何況,今天他沒睡。
這是阮恬這堂課第九次看窗外了。
蘇擎跟著也看了好幾次窗外,窗外什麼都沒有,也沒有小鳥飛過, 更沒有飛機飛過, 沒有任何新奇的東西, 他看不懂這阮恬這都在看什麼呢?
“窗外又沒有什麼好看的, 你到底在看什麼?”
蘇擎憋不住了,手肘推了推阮恬,人靠過去一點, 壓低了聲音,問道。
阮恬小臉板著,低著頭,厚厚的劉海掛在額前,她縮回手,一點不想和蘇擎有任何的身體接觸。
“看天。”
蘇擎真的不太理解阮恬的腦回路,天有什麼好看的,不是每天都這樣藍麼?
阮恬沒再看外麵,翻開書,看起來認真聽講。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沒有在聽講。
這堂課是語文課,下課後,語文老師把阮恬叫了出去,他們就在外麵的過道上聊接下來作文大賽的事情。
“阮恬,這一次是新世紀作文大賽,得獎可以拿不少稿費,還可以刊登在作文書上,你好好準備一下,咱們幫,我打算就報你的名字了。”
語文老師笑著說道,很溫柔。
她是很喜歡阮恬的,這個小姑娘寫的作文都很棒,有自己獨特的想法,各種技巧也運用成熟,參加作文大賽是穩能拿獎的。
阮恬點點頭,“老師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語文老師拍了拍阮恬的肩膀,看著阮恬這乖巧懂事的樣子,忍不住就多嘴說了一句。
“你家裡困難,多多參加這樣的比賽,生活上也能幫助你一點。”
阮恬的頭低的更低了,十幾歲的時候,總是最敏感的時候。
“謝謝老師。”
語文老師走了,阮恬回了教室。
她本來想刷題看書的,可坐在椅子上,書也看不進去,題也刷不出來了,她深呼吸一口氣,學了蘇擎平常的樣子趴在了桌上,閉上眼睛。
蘇擎和方路勾肩搭背得從外麵回來時就看到自己的小同桌一反常態地趴在桌上睡覺。
他當時就震驚了,也沒聽身邊方路在說什麼,直接回了自己的位置。
蘇擎想問問阮恬怎麼了,忽然就趴著睡覺了?
她不是隨時隨地都在學習,都在背單詞麼,好像隨時隨地都有充足的精力學習的麼?
蘇擎平時隻有哄妹妹的經驗,麵對同齡的女孩子,完全是束手無措的,沒經驗,也沒費過那個心思。
他想了想 ,從書包裡拿出了本來要給妹妹帶回去的棉花糖。
妹妹很喜歡吃甜的東西,糖果,甜品,什麼都喜歡吃。
但是,為了不讓她蛀牙,他也是很煞費心思地控製給她吃的量的,而且都爭取自己做。
像是自己做的棉花糖,他就可以適當控製糖分。
這棉花糖為了防止幼幼找出來偷吃 ,他每天都帶在書包裡的。
蘇擎戳了戳阮恬的手臂,“喂?”
這麼短的時間,阮恬當然是沒睡著的,她當然也是知道蘇擎在戳自己,但是,想到室友那些難聽的話,她閉緊了眼睛,不想搭理他。
蘇擎以為阮恬是病了,或者昨天晚上真的看書看太晚了,所以也沒有勉強。
他將自己做的一小包棉花糖放進了她旁邊。
上課鈴又響了,阮恬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整理頭發,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旁邊放的棉花糖。
她沒動。
“哦,送給你吃的,我給我妹做的,做的多了,給你也嘗嘗。”
本想說看她難受,就想給她吃糖,希望她心情好點,可話到了蘇擎嘴邊,就成了這樣一句話。
阮恬抿了抿唇,將棉花糖推了回去,“我不要。”
蘇擎從沒想過自己主動送女孩子的東西,而且還是自己親手做的棉花糖會被退回來。
“送出去了,我就不會再拿回來的,你要是不要的話,就丟了吧。”
他的語氣很無所謂。
阮恬:“……”
要是平時,她真的會舍不得丟掉而吃掉。
可今天,她看著那棉花糖,心想,這些東西對於蘇擎這樣的人來說,什麼都不是吧。
“那就丟掉吧。”
阮恬明明是軟軟的聲音,卻用這樣硬邦邦的語氣說道。
蘇擎:“……”
他一下子話都噎住了。
阮恬不是一直很珍惜糧食食物的麼?
吃的每一頓飯都會把飯菜都吃乾淨,湯也會喝乾淨,現在怎麼這棉花糖說丟就丟啊?
這是他親手做的!
蘇擎瞪著她,但是男生的自尊心讓他也說不出這棉花糖是他做的這樣的話來。
*****
從那天開始,阮恬漸漸的有些變了。
這些,作為她同桌的蘇擎感受最深。
阮恬雖然依舊和從前一樣,額前留著厚厚的劉海,大部分時間放在學習刷題上,可是她課間時間竟然會騰出時間去做彆的。
有一回,她買了賽車相關的雜誌,去門衛那邊拿回來的時候,他看到了。
那雜誌還挺貴的,他以為,阮恬是不會花這麼多錢買這樣和學習無關的東西,可她買了。
蘇擎是真的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同桌奇怪了。
阮恬可不管蘇擎是怎麼想的,隻要完成了作業和自己給自己布置的刷題任務,她就翻自己買的雜誌看。
有的雜誌是關於賽車的各種部件的,那些東西,對於阮恬來說很高深晦澀難懂。
畢竟,她從前從來沒有關注過這些,村子裡也就一輛拖拉機,那些賽車的東西,太遙遠了。
在一些描述賽事的雜誌上,有一些賽車手的各種介紹,看著他們的人生經曆,有些對於阮恬來說也是一種激勵和刺激。
那樣的人生,是她從前從來沒有想象到過的。
作文大賽的日子日趨接近,大概是在期末考試前兩個禮拜進行的大賽。
比賽這天,是學校統一送學生去比賽場地。
比賽場地是一所中學,周六,阮恬帶好了相關的證件和筆,在老師帶領下去了比賽場地。
這一次作文大賽,高二組的老師對阮恬抱有很大的希望,所以,在阮恬進賽場之前,都在囑托她一些注意事項。
進了賽場,時間一到,老師下發試題。
阮恬看到了拿到手的作文題目。
是一則看圖說話的作文。
幾張圖並不難懂,是老父親老母親砸鍋賣鐵送兒女去學習,甚至送出國深造,而兒女則拿著父母的血汗錢揮灑青春,浪費光陰,請對這種望子成龍,而兒女‘不懂事’的行為和現象來做一篇文章。
阮恬盯著這幾張圖看了好一會兒。
顯然,作為子女,她並不能對這種現象感同身受,因為她向來是努力學習,爭取將來能有個好未來的人。
這樣的開放性的作文題目,其實,能寫的方向穩定的有幾個,那些都是穩妥的方向,隻要在這些大方向上砸幾個有力度的觀點,那麼,這篇作文就穩了。
這也是阮恬平常最擅長做的事情。
可今天,她盯著那幾張圖看了好一會兒。
等到下筆的時候,什麼都變了,那些往常的習慣,力求穩妥的想法,還有寫作文的技巧都被她丟到了腦後。
寫完作文,阮恬又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始收筆,提前交了試卷出來。
在外麵等的老師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結束了。
但對於阮恬,帶隊老師還是很放心的,所以沒多問,讓她去車上休息了。
****
這屆作文大賽火了,隻因為一篇作文,這篇作文,引起了不少爭議,有人認為它該得高分,有人則認為這樣的作文應該0分。
作文題目是——《我的願望》。
整篇文章沒有提及圖畫裡的內容,都在闡述筆者自己的願望,人生,未來的暢想。
顯然看起來沒有扣題。
可偏偏,這一次是開放性的作文題目,圖畫裡有一個折射出來的點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期望,這種期望,本身或許與子女的心願是相反的。
所以,有些人認為這作文也是扣題了的,何況,這篇作文寫的特彆讓人共情,眼淚就不知不覺落下了。
這次大賽組委會的老師對這篇文章一直判定不了分數,各個老師的意見都不同。
而經過慎重考慮,這篇文章沒有獲獎,可被一位覺得這篇文章極好的老師傳上了網絡。
一時之間,引起了不少熱議。
作為筆跡清秀,從筆者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是一位女生,一位女生的願望是做一名賽車手。
作文裡描述的女生的人生經曆和內心極度的一些渴望看的人眼眶發紅,一下子傳遍了各大網絡論壇。
阮恬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大賽名次已經出來了,學校公布了,名單裡沒有她。
對於這個結果,她一點都不意外。
蘇擎看到了阮恬的那篇作文,真的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女賽車手……
聽起來就很酷。
周末阮恬不在學校,蘇擎去找她的時候被告知她不在。
****
阮恬根據賽車雜誌上找到的賽車訓練基地。
站在外麵的時候,她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然後抬腿靠近。
“您好,請問這裡可以進去參觀麼?”
門衛見是一個穿著校服的乖巧的小姑娘,大約高中的樣子,當時心裡就好奇起來。
“你來找誰啊?”
“我就是想進去參觀一下。”
門衛當然是不能隨便放人進去的,他拒絕了阮恬的請求。
但是巧的是,某個賽車俱樂部的老板帶著自己的車手過來訓練,看到這麼個小姑娘站在外麵,也好奇了。
問清楚了情況,中年男人很慈祥地帶了她進去參觀。
“女孩子對賽車感興趣的不算多啊。”
阮恬眼神裡閃爍著興奮,抿唇笑了笑,沒作聲。
那天,她在訓練基地泡了一天,眼神裡都是呼嘯著在賽程上飛速前進的賽車,給她的心裡留下了特彆震撼的畫麵。
離開的時候,她小聲又帶著期盼的問俱樂部老板。
“我以後還能來參觀麼?”
俱樂部老板見這小姑娘眼底裡都是渴望和熱愛,還真是少見,便給了她一張名片。
“來的時候報我名,你可以進來看。”
阮恬雙手收了名片,特彆高興。
俱樂部老板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女兒,見她乖巧,就順口說要送她回學校。
阮恬惶恐推脫,但中年男人爽朗一笑,直接帶她上了車。
阮恬回了學校,下車後還對車內的中年男人感謝鞠躬。
這一幕,剛好就被她的那幾個室友看到了。
阮恬因為興奮,滿臉通紅,當然也沒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她直接回了宿舍,朝聖一般將那張名片保存好。
*****
室友們是知道阮恬的情況的,家庭條件很不好。
既然家裡情況很不好,她怎麼會認識開著寶馬的人,那輛寶馬,價格至少在三百萬以上,不是阮恬會認識的人。
“阮恬不會是傍大款了吧?”
“八成是咯,像是這種鄉下來的,見多了城市裡的紙醉金迷,有幾個抵抗得住啊?”
“我聽說隔壁三中就有一些援助交際的女生,你們懂的吧?”
“我們宿舍出了這樣的人,可真臟,這事,我要匿名去校園網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