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應該是生氣的。
隻要想到那對母女之間可能會和無慘有什麼往來,月牙就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泡在了裝滿毒液的罐子裡,燒得他心疼。
可生氣歸生氣,但真要說起來,憑什麼呢?
無慘又沒有欠他什麼,更沒有義務一直等著他,無慘自己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似乎都和月牙是無關的。
等什麼呢?
等一個在他心臟上捅了一刀希望他死的愛人嗎?
將心比心,換成月牙的話大概也會非常不爽吧。
這不是愛,這是仇人。
所以這樣一想,月牙心頭升起來的那股無名怒火也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的火,瞬間就熄滅了。
在意那些做什麼呢?反正都是要結束的。
他也沒有資格去指點無慘的生活,更沒有理由去評判什麼。
隻是,皓月當空之時想著過去的那一幕幕還是有些未儘的遺憾。
*
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時,儘管已經知道時代不同了,但是月牙還是會被現在和過去的巨大差彆所驚訝。儘管京都在明治時期就已經失去了身為首都的地位,但是比起東京那樣頗具現代感的城市,京都更保留了日本自己獨有的文化韻味。縱然身份改變時代變遷,但是傳承上千年的文化終究不會那麼容易在西化的風氣下斷絕。甚至京都依然被默認為僅次於東京的都城。
在京都伏見稻荷大社的門口站立,月牙看著比起過去更加香火鼎盛的稻荷神社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沒有走進去。他感覺他帶著緣一來這裡似乎還沒有多久,但是實際上數百年在他眼中已經倏忽而過了。
他記得自己讓緣一買金平糖,記得懸掛著的密密麻麻的祈福繪馬,也記得自己在這裡和無慘鬨得不歡而散。
然後呢。
然後沒多久,他就給了無慘一刀。
月牙拉了拉身上的羽織,明明現在還是夏季,他卻忽然感覺有些冷。
最後看了一眼稻荷神社前那朱紅色的鳥居,月牙的視線再一次看到了坐在神社兩旁的石狐狸,但是這次沒有狐狸朝他眨眼睛了,於是月牙轉身離開了這裡。
灰暗的烏雲聚攏過來了,逐漸在京都的上空聚攏,密集的水汽在高空結合最後終於形成了一顆小水珠順著重力向著地麵墜落,然後落在蹲在稻荷神社的石像狐狸的眼邊,暈染出一點如同淚水的濕痕。
*
夏季本就雨水繁多,厚重的烏雲漸漸在整個京都上空聚攏,待到顏色變得深重起來便有不少在街上擺攤的小販開始收攏起了自己的攤子。
“哎呦呦,又要下雨了。”
“今天還是沒賣出去多少東西。”
“可不是嗎!”
“快收起來吧,被雨水淋濕了就不好了。”
街上擺攤的小販開始唉聲歎氣地收起了自己的東西,這雨一下街上行人就少多了,而且生意也做不成,他
們隻能離開。
大概是早早發現雨水將至,街上不少的行人已經離去了,原本繁華的街道忽然少了不少的人也陡然添了幾分寂寥。不過早有準備的人也不擔心,不知從什麼地方拿了一把雨傘出來舉在頭頂慢悠悠地走在街上,還能欣賞一下京都的雨景。
挺會享受生活的。
在雨天能夠開心的商人,也隻有買雨傘的了。他們大概恨不得這個夏天多下幾場突如其來的雨,這樣才好賺錢。
月牙還不想回自己暫住的旅館,於是走進一家傘店買了一把雨傘。可以折疊的洋傘比起從前沉重的油紙傘要輕便的多,傘麵上是用機器暈染出的圖案,雖然同樣是漂亮的樣式,但是比起從前手繪而成的傘麵還是少了幾分靈氣。
有人喜歡在下雨時欣賞雨景,但賣金平糖的小販可沒有那閒情逸致,討生活還來不及哪有閒工夫學人富貴子弟的樣子觀賞雨景?趕緊收起了攤準備離開。
幸好自家的妻子早有預料說要下雨,因此這小販今天做的金平糖也比較少,說來也隻剩下那麼一小罐了。
就在小販把東西收好準備回家的時候,一個人卻站在了他的麵前,朝他伸出來的手白皙修長,手心裡躺著幾枚錢幣,
“把剩下的金平糖都賣我吧。”
小販抬起頭,舉著傘的月牙撞進了他的視線。
聲音清朗,眉目如畫,宛如仙人再臨。
抱著從小販那裡買下的最後一罐金平糖,月牙慢悠悠地走在街上,細細密密的雨滴灑落在他的傘上,青石鋪就的地麵已經被雨水打濕,木屐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伴隨著雨滴滑落的聲音也彆有一番意趣。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隻是這個地方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有著一腳踩上去就會濺起一片水花的小水窪了。
因為那微斜的路麵和平滑的石板無法積蓄雨水,下雨時掉落的雨水順著傾斜的路麵一點點流進了道路兩旁的下水道進入了深深的地下。
月牙有些可惜,他難得有點像小孩子一樣想聽到那種踩到水窪時才會有的啪嗒聲,但是現在沒有了水窪,更沒有那些會欣賞雨景光著腳就從路麵跑過的孩子了。
他在石橋上站定,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天氣,隻是時間不同。他抬眸看著朝遠方流去的河水,細雨微濛,傘麵上彙集成的小水珠一點點落下形成了斷斷續續的雨簾。
這次沒有人給他撐傘了。=杰米哒XS
神思不屬,大概形容
的就是月牙此時的樣子。
手心輕輕搭在了冰冷濕潤的橋柱上,月牙探出頭看著深不見底的河水,隨著波紋蕩漾的河麵,他忽然想起了無慘。
像貓一樣細長上挑的眼睛,瞳孔是漂亮的玫紅色,但是生氣起來眼睛就會變成如同野獸似的豎瞳,帶著好像能將人儘數吞噬的欲望。
那雙眼睛看著自己給緣一做的半成品麵具,眼裡湧動著憤怒與妒火,好像恨不得將那麵具奪過來砸爛。
他那時候
還覺得無慘大驚小怪,連一個小孩子都容不下,不過是個麵具而已,有什麼好介意的。
現在他明白了。
因為真的會很生氣。
就好像胸口裡藏著一個虎視眈眈的野獸,恨不得衝出來大鬨一場。
正是因為自己沒有,所以才會嫉妒。
月牙抓著石柱的手收緊了,在灰白的石塊上留下了一絲裂紋。
他猛地鬆開了手,摸了摸自己胸腔中跳動的心臟,然後抬起手,輕輕觸碰上了自己的眼角。
那裡有點濕潤,卻不是雨水。
他把那點水擦去了。
再回到自己暫住的旅店之時,他的手裡提上了一個袋子。
*
今天還是沒有找到無慘的蹤跡。
就連在京都吃人的惡鬼月牙都已經砍了兩個,可是藏在京都的無慘月牙卻連他的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抓到。
不,這樣說也不對,最起碼那兩個被殺掉的鬼證實無慘確實是在京都帶著沒錯。若非如此月牙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童磨那個一看就很惡劣的家夥欺騙了。
如果真的被騙了,那麼下一回見麵也就是童磨的死期。
月牙走在路上,伸出手摸了摸身側的硬物,然後抿了抿嘴。
最後一天,月牙告訴自己,再找不到的話,就該放棄了。
但不知是命運弄人還是怎樣,認真尋找的時候,尋找的東西死活都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但是你一但心生倦怠不想去找的時候,那東西反而自然而然的出現在你麵前。
“抓小偷——”
“快!抓小偷啊——!”
喧嘩的街市上忽然響起了一陣喊聲,穿著粗製和服體格瘦小靈活的男人,抱著不知從哪家富太太身上搶來的手提包就往人流密集的地方流竄。
瘦削的臉上是被生活磨礪出來的陰沉,一雙眸子渾濁而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