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寧寧一抹額頭上的汗,順著剛才霍朗指的方向看過去,日頭轉動,打穀場邊緣的稻草堆底下,已經凝出一團陰涼。
環顧一圈沒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司寧寧就小跑到陰涼底下坐著,等待霍朗下一步吩咐。
剛坐下,又想起桶裡還有剛摘的小黃瓜,司寧寧一股腦爬起,扒著桶往外拿黃瓜,問:“霍朗同誌,我這兒有嬸子們塞的黃瓜,你要吃麼?”
霍朗沒吭聲。
司寧寧嘴唇抿了抿,一側打麥子的大叔笑道:“黃瓜解渴,咋不要?知青同誌,阿朗估計沒聽見,你給他送過去,他保管接。”
霍朗專心趕牛,那木栓一頭架在牛背上,一頭拖著石滾,走一步,“咯吱”一聲,聲音不算大,卻十分刺耳。
司寧寧覺得,霍朗很有可能真的沒聽見她說話。
想了想,她拿起兩個小黃瓜朝霍朗走去,“喏。”
霍朗斜眼看了一眼那翠綠翠綠的小黃瓜,本來想說不用,又見司寧寧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他默了默,躬身一口把那小手裡的黃瓜叼走。
“……”司寧寧一陣無言,後知後覺補了一句,“嘴巴真大。”
一張帥臉,腮幫子都被撐得變形了。
“……”
這下無語的變成了霍朗。
他騰不出手,覺得剛才那一幕,就跟眼前這小姑娘喂他吃東西一樣,他心裡還有點彆扭。
現在那點彆扭,徹底破功。
霍朗兩口咽下黃瓜,睨著司寧寧開口趕人:“去那坐著去,一會兒這牛回頭頂你一下。”
司寧寧有點怕那大黑牛,往回退了一步又問:“還有一個呢?”
“一會兒忙完,我自己拿。”
“哦!”
司寧寧原路折回。
桶裡還有四個小黃瓜,她給隔壁打麥子的叔也送去了兩個,之後就跟乖寶寶一樣,坐在陰涼處一邊吃瓜,一邊跟隔壁的叔嘮嗑:
“知青同誌,你們城市上麵也種地麼?”
“有種地的。不過一般都種大白菜什麼的。還沒見到有哪裡種糧食。”
“那你們平時都吃什麼?”
“嗯……”回憶原身記憶,再加上自己對這個年代的了解,司寧寧斟酌地開口解釋:“北方大多吃麵食,城裡有商品糧,這糧大多都是全國各地農村種出來再運過去的。”
城裡人進入國營企業的機會更大,論待遇,確實要比村裡人好太多太多。
怕隔壁大叔誤解覺得不公平,司寧寧又補了一句:“咱們在村裡種地,每年能憑工分分糧、分肉。城裡的商品糧也不是白得的,每個月按照糧油本供應給錢給票去糧站領。”
“啊這……要錢還要票,這跟買也不差什麼啊!”
司寧寧點點頭,“是這樣的。不過糧油本每月供應固定,成年男性一個月30斤,女性28斤,也算是一種保障。”
大叔把脫完麥粒的麥稈插起來摞到一起,唏噓道:“固定歸固定,每個月上哪兒整那麼多錢和票去?我以前覺得城裡人享福,現在這麼看來,還不如我們鄉下的泥腿子呢?”
“各有各的好處吧。”司寧寧隨口應答。
她沒有說的是,城裡人進入國營企業的幾率大,但凡進了國營飯店、郵局、紡織廠之類的企業,每月工資少的18塊,非領導級彆的員工最高能拿到43.5元,還有各類票券補助。
混得好的,彆說錢和糧票,什麼副食品券、工業卷的福利,都能拿到手軟。
隻是這事不好說,說了不平白給人添堵嗎?
都是人,憑什麼自己個兒累死累活乾一年,才剛剛能溫飽,彆個就因為是城裡人,處處占了先機不說,日子過得還那麼氣派、舒坦?
要真說出來,任誰也不能高興。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之後大叔又樂嗬嗬地誇了司寧寧一通,“管他城裡人、鄉裡人呢!大家都一個樣。不過要我說你們這些讀過書的知青同誌還是不一樣的。”
“就剛才阿朗遞來的那水,是知青同誌你泡的吧?就是好喝咧!”
社員普遍文化程度不高,說不出什麼花裡胡哨的辭藻,他們說話更接地氣,好喝就是好喝,好吃就是好吃。
“走吧。”
正想著,耳邊傳來霍朗的聲音。
司寧寧望過去,便見打穀場已經碾平壓實,上麵的水跡也已經乾透了。
她提著水壺和桶跟上霍朗,“這樣就好了麼?”
“嗯。”
“好吧。”
跟著霍朗走了一段路,司寧寧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偏頭問霍朗,“禾穀是你的弟弟?”
“嗯。”
“早苗是你的妹妹。”司寧寧盯著腳尖,這回吐出來的是陳述句。
“嗯。”霍朗應了一聲,反問:“怎麼了嗎?”
“沒什麼。”司寧寧搖搖頭,輕咳一聲,咕噥道:“我隻是有點好奇……”
“嗯?”
好奇什麼?
“就是那個……”
感覺怎麼問都有點不太好,司寧寧斟酌半天,最後咬咬牙開口道:“我跟禾穀接觸過,這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也見過你妹妹早苗,我覺得他們之間差距有些大。”
霍朗立馬了然,主動挑破司寧寧的意思:“你覺得禾穀太瘦了。”
司寧寧搖搖頭,不過一秒,又連忙點頭。
是的。
禾穀太瘦了。
脖頸纖細得讓人擔心他跑動或者劇烈運動時,會不會支撐不住重量,讓腦袋突然掉下來……
而早苗卻和禾穀的情況相反,她臉上有肉眼可見的血色和圓潤。
司寧寧本來沒想到說這事,剛才去打水的時候,周小翠提了一句禾穀,她才想起來問霍朗的。
其實最初想法是覺得霍朗是不是區彆對待,可是又一想,霍朗不像那樣的人。
琢磨半天,才打算開口問問,到底什麼情況。
說著話,兩人一牛已經走到兩側開滿野薔薇的林間小道。
或粉或白的野薔薇隨著微風拂麵,跟著湊起熱鬨,花瓣或掉在腳邊,或掉在桶裡。
花香撲鼻,林間陰涼舒爽,整個夏天在刹那之間,都仿佛變得悠揚寧靜而唯美。
“呼……”
霍朗籲出一口氣,目光從司寧寧身上挪開,漫無目的落在前方,“那個孩子,身體大概有些問題。”
霍朗深邃眉骨皺起,桃花眸裡閃過一絲無奈,連帶低啞的嗓音都顯得愁苦起來:“去過幾家大醫院都看不出問題,我也沒辦法向你敘述。”
身體有問題?醫院還看不出了?
霍朗的兩句話,成功勾起司寧寧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