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對綾小路猜出答案毫不意外。如果有看文章的話,裡麵細節會更多,但是綾小路根據幾個問題就猜到動機也很厲害了。
“警察a根本就不是救世主,他隻是在根據自己的判斷決定彆人的生死。如果他真的憐惜那個女孩子的話,他不會選擇毆打,而是掐死之類更溫和的手段。對他來說,除暴安民是他體現自己力量的表現,他沉浸於自己的力量和權力,並沒有真的在為受害者著想。”
綾小路並沒有覺得這個故事可以用一兩句話來評判好壞與否。隻是亂步身為出道家,寫這類犯罪,不主張正義嗎?
“你這樣寫能過審嗎?”
亂步把自己的點心吃進肚子後,慢悠悠地說道:“我寫從來都不會是為了什麼民族大義,也不會為了啟發、警醒、治愈彆人,更不會教人要做好事,不能做壞事。懲惡揚善,我才不是乾這種活的人。”
綾小路聲音毫無波瀾地說道:“我以為這篇文叫《審訊》,是警察a對犯人的審訊,也是讀者對人物,或者對自己過往自以為成功的所作所為的審訊,是否存在著有些事情太想當然,於是也理所當然地做著,並冥頑不靈,執迷不悟的可能性?”
亂步開始想到綾小路是以為自己拿文章在諷刺他了,不過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他就算解釋了也沒有用。
剛要開口,綾小路便說道:“你是什麼時候確定我一定會讓你四篇文章入圍直木獎,設計你讓所有文學獎都對你進行限製或封殺的?”
綾小路是看到網民的反應才意識到,亂步也許根本就不在意什麼文學獎,他要的隻是銷量,一個人人稱羨,處處可做噱頭的銷量。會出現判斷失誤,是因為綾小路發現亂步並不在意金錢的,一個能隨便猜中中獎號的人會在意金錢是無法說得過的。
“大概是那天在橫濱早上,我委托那個傷疤男做事的時候,我問他要哪種支付方式。”亂步指的是伏黑甚爾嘴角有很明顯的傷疤,“一個是收我出版後銷量的百分之十,一個是直接收十萬日元。”
綾小路眼瞳便閃過了悟的神色:“原來你還問過這個問題。那就難怪了。”
“傷疤男要是跟你說過這件事的話,你一定就知道我在利用你的計劃了。畢竟他這個人那麼愛賭馬,還輸了那麼多錢,這一定和運氣少不了關係,也和他賭博的習慣有關。他在賭博上習慣走高風險高收益的冒進策略,但是遇到我給他兩個選擇時,他完全沒有想要收入那一塊,而是直接要十萬日元,那就說明他一定知道我是無法正常獲獎出版作品的。”
“什麼情況我是不能正常出版?我「一文多稿」的事實敗露了。可是問題是什麼呢?我每篇文章留下來的通訊信息都是認識的人,他們一定會率先和我聯係,以免作品入圍提名作品,導致我資格也被取消。所以,傷疤男是知道你不會讓我順利獲獎的,因此直接拿現成的十萬日元。”
說到這裡,亂步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我一稿多投,你知道我的其他文章嗎?”
“我在第一天和你見麵的時候,就和山本左次郎有聯係了,當時要了直木獎作品作者的名單時發現的。”
《鏡地獄》作者「ona」
《紅房間》作者「rawa」
《攜帶貼畫旅行的人》作者「god」
這三個名字合在一起是「od」,但是反過來的話是「dogao」,江戶川亂步的名字是「edogao」少了一個「e」。
為什麼會少了e?
除了混淆視聽之外,其實「god」也會江戶川亂步的惡趣味在。如果按照亂步那樣倒置的,應該是最後一篇文章的作者名為「gode」。
不過在因為英文裡麵,若是單詞最後三個字母是以元音加輔音加e這種形式結尾的,最後的e通常不發音,所以,發音應該直接是「god」。
這有沒有真的有gode這個英文單詞是另說。
但是亂步確實是在玩。
“我當時隻以為你是好玩,沒想到你是刻意的。”綾小路目光沉沉地說道,“你怎麼那麼確定我一定會和你作對?”
“因為我覺得你想要我替你做一件事。”
也許是通過這件事來控製亂步。
亂步繼續說道:“我來的原因除了給你看完那篇《審訊》之外,就是過來做個了結了。休戰休戰!你要是需要我幫忙的話,我可以幫你。”
“然後我對你一輩子感恩戴德嗎?”綾小路口氣涼涼地說道,「讓彆人來幫自己」和「控製對方的行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是不一樣的。
雖然亂步發現綾小路本質不壞,或者說,他沒有鮮明的善惡觀,但綾小路的想法有一些陰暗。亂步自己是愛惡作劇,喜歡嚇唬彆人,可並沒有對人有什麼陰間想法。
他直接說道:“不啊,為什麼?我幫你,就像是放走鳥籠裡麵的小鳥一樣。我可沒指望小鳥為了感謝我待在我身邊一輩子。小鳥飛走了就飛走了,我期待它還要回頭看我一眼嗎?若真是這樣,不就本末倒置嗎?”
“……”
亂步見綾小路信不過自己,便直接說道:“要嗎?我也是心血來潮,錯過了,我就不會幫你了。”
“不用了。”綾小路乾脆地拒絕了。
這讓亂步莫名覺得有些失落。
事情結束了,連也給他看了,以後就沒有理由來找綾小路玩了。如果綾小路不直接問那些事,其實亂步想著就裝作不知道,反正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但現在綾小路都一口拒絕自己了,估計再也不會和自己見麵了。
一直守在不遠處的中原中也見他們許久不說話了,就來找亂步,問他可以跟自己走了嗎?亂步便借著機會離開了。不過亂步也沒有心思關心中原中也的身世,讓他等自己心情好了,再在出版社等自己。在下次見麵之前,亂步讓中原中也順便幫他照顧一下三花貓。
回咒高的時候,亂步坐在桌案上發呆,他還有其他很多事情要做。既然推理即將大熱,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多收集一些大作家開始寫推理,到處邀稿才是。但他現在連文章也不太想寫。
其實一開始接觸綾小路的時候,亂步是打算對他使用念能力的,但是綾小路本身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即使是今天對峙的時候,他依舊很平靜。亂步也不知道這個「失落」中,是不是與「在最後分離的時候,還是不能夠拿到綾小路的記憶」有關,不能取材。
他還在發悶,突然頭頂上感到有一點輕微的重物。
一低下頭,一顆圓滾滾的草莓味糖果就落了下來。
然後,頭上又繼續被放了好幾個糖果,接連落下來,好像下了一場五彩繽紛的糖果雨。
“是糖!”亂步一隻手就抓了一把起來,“看起來好吃!”
給亂步放糖果的夏油傑忍不住笑了起來,揉了亂步的頭之後,順勢盤腿坐在榻榻米上:“你怎麼在發呆?聽說你的出道作要印刊100萬冊,不興奮嗎?”
亂步頓時歎了一口氣:“感覺就像是看到放走了鳥籠的鳥,那鳥頭也不回地飛走,所以有點悶悶的。”
“什麼情況?”夏油傑哭笑不得起來,這比喻形象,但也很抽象。
“我跟你說,我不是會寫咒靈嗎?”
“嗯。”
“其實,寫之前,我是可以看到彆人的記憶的。”
夏油傑頓時睜大了眼睛,按照他對亂步的了解,這家夥絕對是把這種能力當做取材的能力了。
“對朋友可不能這樣啊。”
夏油傑說道。
“但我也幫忙減少負麵情緒啊。”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想被人看到的時候,你要是看到了,朋友反而會和你翻臉的。”
“……”
朋友真是麻煩的存在。
“你若是真的當他是朋友,也想幫助他的話,你就應該等著他對你開口說出自己心裡的不痛快,而不是強行撬開對方的記憶。”
亂步覺得果然他把朋友這種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樣不是很浪費時間嗎?早點幫忙解決不好嗎?”
“交朋友是需要時間的,需要很多很多時間,所以你若是真的看重對方,就要給他耐心,等他開口。這是禮貌,這也是尊重。”
“還是覺得費時……”
亂步小聲嘀咕道,而臉上明顯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但是夏油傑看過來的時候,他馬上囫圇吞棗一樣地點頭,表示接受了教育。
“我知道了。”
“那吃糖吧。”
亂步低頭開始撕開糖的包裝紙。雖然糖好吃,但是亂步還是覺得對綾小路的事情耿耿於懷,一直到出道作出版,亂步都沒有出過門,整天在咒高看書。
單行本出版那天,亂步收到了很多的祝福,像是咒高師生的,遠在美國的工藤一家的,青學館的,還有一些看《推理誌》的讀者書信的。在這裡麵,亂步收到了一封綾小路清隆的信。
綾小路的字不像他本人看起來那麼呆板,疏闊雋秀,筆鋒回轉有力,自有城府。他隻寫了一個句話「事實證明,青學館編輯撿到一個鬼了。」
亂步覺得綾小路在拐著彎誇他的四本作品,盯著信紙笑得不停。
怎麼能隻是鬼呢?
得是魔王才是!
放下信之後,亂步覺得自己又有靈感了。
要不寫一個喜歡藏在人後,隱藏自己的危險人物吧?
他怎麼隱藏自己呢?
亂步搖晃著身子,木椅也跟著晃動起來。
聽到這嘎吱聲,亂步的想法就像池塘裡麵的鯉魚遇到食物一樣,一股腦地擠在了一起,而且還越來越多。
那麼首先在紙上寫下四個大字吧——
「人間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