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乾涉我的生活嗎?”亂步歪著頭問道。
亂步的語氣稀疏平常,像是天真的孩子在發出疑惑的聲音,可是卻像是冰冷的雨滴濺落在福澤諭吉的心頭一樣。
“我以為我是可以被你信任的。抱歉,我並沒有想要乾涉你自由的想法。”福澤諭吉找到他失落感的源頭了。那就是他以為亂步是親近他的,相信他的,但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強硬地回絕他人的心,仿佛兩個人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人。“但我也希望你知道,有人在關心你。”
“我知道啊。”
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是比熟人的關心要來得更印象深刻,畢竟他本來沒有這種義務做這種事,但他還是關心了自己,這種行動是意料之外的。
亂步看了看表,說道:“我得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還有下次見麵?不管怎麼說,你要小心妹妹頭大叔。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打折扣地聽,不能輕信。以後要是遇到什麼你們兩個人之間有非死一個不可的難題,你不要聽他說黑手黨離不開他這些鬼話。他啊,這個人做什麼事都會留後手的。”
森鷗外嚴格遵循黑手黨的規章製度,還時不時地主持會議,這不是他性格耿直嚴謹,而是因為他可以在這些充滿形式主義的大會裡麵獲得象征性權力。在會議裡麵,他不斷地塑造他是主事人的印象,之後其他人若是找不到亂步,也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森鷗外去解決問題。僅是這件小事,就已經看得出森鷗外城府極深。
亂步不是不知道,隻是不說而已。
反正他也對當什麼黑手黨首領沒什麼興趣。
“天下是隻有一個妹妹頭大叔,但這天下也隻有一個福澤諭吉,他怎麼就會比你更重要呢?對不對?”亂步笑了笑,說道,“拜拜,彆忘了寫書哦。”
見亂步這樣通透明白的樣子,福澤諭吉卻覺得他不明白。福澤諭吉隻覺得,這個少年的心早就被層層壁壘裹得嚴嚴實實的。那壁壘上也許開了很多透氣的小窗,但是亂步沒有走出來過。
他的秘密從來不告訴任何人。
亂步坐上警察的便車後,回頭看了一下警察局的方向,並沒有看到福澤諭吉,心想著這也理所當然後,便轉頭看向安井警官的槍袋。
直到車子開出橫濱地界,亂步才對安井警官說道:“到東京之後,我會先去試探對方是不是凶手,我會跟他套話。要是對方不是凶手,就還是實施我剛才那個「爆料凶手自首」方案。可對方若是凶手,還不小心逼急了凶手,他對我行凶的話,你就抓現行。你要好好保護我。”
安井警官不得不佩服亂步的膽識。
像這種敢直麵和凶手斡旋的少年,他還是第一次見。
“你也太拚了吧?為什麼呢?”
“這件事情不解決,我也不能繼續安心創作,不是嗎?”
安井警官聽說這個少年確實特彆熱愛創作,私下還邀請了很多大作家弄了一個推理作家俱樂部,心裡頗有感慨。
就在剛才的審訊室裡麵,亂步指出自己的原稿是掉落在東京新宿附近。而警方也同樣找到了,造成這些死者死傷的凶器。那些都是來自於一家名為雨生的五金店。雖然警察一開始隻想過要去和店老板核實購買者名單,但亂步的說辭佐證了很可能就是店老板自己的操作。
安井警官邊開車邊可惜道:“你這話怎麼不在福澤先生在的時候說,他可是一等一的劍術高手。”
是啊!
要是福澤先生在,一定能讓店老板伏法,還能保亂步全身而退。
可是,亂步知道——那時候,在遇到五條悟之前,他遇到的普通人應該大都死了。而咒術師本身還可以控製咒力,並不會產生咒靈。哪怕隻是根據排除法,附在夏油傑身上的咒靈,應該是,也隻會是來自那個現在活下來的,姓雨生的五金店老板。
有福澤諭吉在的話,亂步就不能借安井警官的手殺了那個人了。所以,亂步真正的行動計劃絕對不能被福澤諭吉知道。
“……”
現在亂步隻覺得自己心裡空空的。
他一直以為寫文可以救他自己的。隻要自己足夠努力,現在才發現原來並不是這樣的。他誰也救不了。夏油傑快被自己寫的咒靈逼瘋了,五條悟也快開始放棄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了。自己在意的人都救不了,他還能安靜地寫文,那他才是瘋了。
“也不一定會是凶手,我也不會刺激那個人,怎麼會有事呢?要是不小心出事,就沒辦法了。”
安井警官聽他聲音沉了下來,覺得他在逞強,說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你是那麼好的作家,未來還一定能寫出更好的作品,要是沒了,多可惜啊。你儘管相信我。我可以保護你周全的。”
亂步並隻是盯著窗外無邊無際的天和無憂無慮的雲。
“未來嗎?”
亂步小時候就沒有想過自己未來會怎麼樣。
他的生活非常幸福,不需要思考未來,隻需要知道怎麼好好過著現在的生活。然後代價就出現了,父母離開了自己。之後,亂步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他要如何努力地,堅強地活下去。於是,亂步的未來隻剩下「我得活下去」和「去找到自己喜歡的事」這兩個目標。
但來到這裡之後,亂步偶爾就會忘記自己還要過未來的生活,會忘記思考未來,思考那些未來的煩惱,隻想著現在怎麼開心才對。
於是,他又要為此付出代價了。
在港口黑手黨那一個月裡麵,其實他什麼也沒有寫。
因為他寫不了,一點都寫不了,他完全沒有靈感,他不知道怎麼寫那個附在夏油身上的咒靈的那個故事。在五條悟過來的時候,亂步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才急急忙忙遮住自己的本子。
為了讓彆人以為自己還在寫,他把自己以前印象裡麵的文字重新拿出來,說自己靈感滿滿,很快就會寫完故事。
其實那是騙人的。
他早就不會寫了。
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
他已經到了極限了,不得不走上最後的路。
“這件事結束後,我打算封筆了。
去給人送報紙也好,給人洗碗也好。
我不想再寫了。”
寫文……
再也不能讓他開心了。
他現在隻想那個人死。
亂步必須親眼看著那個人死了,讓從一開始埋下的禍根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