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雨生五金店的位置,瞬移的話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五條悟剛說完便從福澤諭吉和【亂步】麵前消失了,【亂步】正想要感慨幾句,但是福澤諭吉一邊撥電話,一邊冒出森森冷氣,他徹底就閉上嘴巴,縮小存在感。
他不是不想說,隻是他一開始真的不知道有人會把當做行動指南來進行嘛。不過仔細想想,當時他也沒有在意對方到底拿這些字做什麼,隻是覺得破解很有趣而已。
另一邊的夏油傑卻覺得他們離開的時間比想象中的有些長,讓咒靈探聽的時候,發現五條悟已經不在了,直接前去問才發現五條悟去了東京。
(要是沒有遇到亂步,就不會這樣了。)
五條悟曾經想過這件事情。
五條悟從來都不知道交朋友會這麼痛苦,會這麼心累。
他隻是單純享受大家在一起的時光而已,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子也許從一開始,他針對來曆不明的江戶川亂步的時候,就隱隱有感覺,亂步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
五條悟還想起那時候夜蛾正道帶著亂步離開禁閉室後,曾經對他們說這樣一件事——「不要和被處行者說太多話」。
因為一旦建立起聯係,想要下手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就像是給貓取了名字之後,就再也不會把它們當做貓了,而是自己的朋友。
這人一旦對另一個人產生感情,就不是那麼容易被舍棄。
起碼對五條悟來說,他並不是那麼容易放手的人。
五條悟到場的時候,還沒有看清現場,就被一片火光逼得不得不退開兩三步。五金店早就被熊熊大火吞噬,周圍都是消防車的鳴笛的聲音。
“裡麵有人被救出來嗎?”
五條悟直接抓住旁邊看熱鬨的大叔的手說道。
那個大叔被五條悟抓得生疼,正要發脾氣,卻看到對方表情可怖,氣勢頓時弱了不少,說道:“大火燒了半個小時了,店裡麵還有易爆物,中間爆了兩次,沒人敢衝進去。但是聽說有人在裡麵……”
五條悟甩開對方的手臂,繞著五金店開始疾走,腦袋裡麵全是各種聲音:“一定有可以看到裡麵情況的缺口的”“還有警察!”“該死,忘記跟他們要電話聯係,現在應該問問和亂步一起來的警察還在不在這裡?”“也許他們不在呢”“亂步連夢想都還沒有完成,怎麼可能就會死了”“這家夥還記得自己欠自己一條命嗎!”……各種想法衝上腦袋,五條悟的心就像是被石頭壓住一樣,越來越沉,越來越喘不過氣,但腳步還在飛快地跑著,眼睛盯著火光,覺得整張臉都被烤得熾熱,卻不能眨眼。
就在五條悟急得想要回去找福澤諭吉的時候,他的手臂被人抱住了,正打算甩開,五條悟的視線對上了那雙乾淨透亮的綠瞳。他用嘴型說道:“傑,沒事了。”
亂步說完之後,又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五條悟完全不敢動彈,因為亂步衣服都是血,為了避開人群,他還躲到小巷裡麵去了,身上蹭了一堆灰塵和土,整個人灰撲撲的。
盯著亂步身上的血,五條悟已經畫出亂步殺人的場景,連聲音都不自覺冷了下來:“你殺人了。”
亂步不該是做這種事的人。
亂步僵硬地鬆開五條悟的手臂,又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說道:“我自然不會動手了。”
“那你的袖子是什麼情況?”五條悟說道。
亂步為什麼要抱著自己的手臂呢?
五條悟才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我跟對方玩了遊戲。”
亂步輕描淡寫地說著。
因為已經抬不起手,他就直接垂著手。
五條悟小心翼翼地撿起亂步的袖子。亂步那縮在兩隻袖子裡麵的手耷拉得像是隻能被線牽引的木偶,每隻手指不僅紅腫扭成不正常的姿勢,連指甲都是紅紫的淤血,隱隱滲著血。
五條悟摸了全身的口袋,都沒有找到一塊可以用來止血的。
亂步見他這樣,想要抽回自己的袖子,又沒這個力氣說道:“我手指骨應該是被錘子砸壞了。血流得比較多而已,我流鼻血那會,流的血才多。”
五條悟也不知道亂步到底在胡說什麼,想罵又怕他哭。
“……我帶你去找硝子。”五條悟從他的脖子上取下圍巾,一層層把亂步的手包起來,說道,“每次你都是全身傷痕累累,你是想怎麼樣?”
亂步眼瞳閃過一片光,而後抬著下頜,甕聲甕氣地道:“反正我亂步大人又不會有事,你上次不也是被人穿過喉嚨嗎?”
五條悟翻了一下白眼:“我能自愈,你能怎麼樣?”
“我知道,反正我不會死。”
亂步繼續理直氣壯地說道。
五條悟覺得自己把耐心都用在這個短腿貓身上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關心他啊。這種話再繼續說下去,他真的會把這個家夥罵得狗血淋頭。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帶你回去。”五條悟蹲下身,讓亂步爬到自己的後背上來。等亂步靠在自己背上的時候,五條悟才說下一句。“你再亂說話,我就把你摔下去,把你摔成小白癡。”
“你不瞬移嗎?”
亂步都做好心理準備。
“你不是說難受嗎?我走快點就是了。我可以走很快的。”
“你有沒有想過,你變了很多?”
“那一定是你的錯。”
“我錯什麼啦?”
“我本來是咒高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被你這個壞胚子帶壞了。”
“你才不是好學生!”
“你又知道我什麼了?”
亂步頓時被他一噎,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是安靜下來,不繼續插科打諢的話,五條悟可能就會問五金店的事情。亂步正在想話題,五條悟把這些天和【亂步】、夏油傑的話全部壓在腦後,隻想和亂步說幾句話。
消防車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遠,但是那穿透力十足的聲音仿佛要刺透自己的心臟一樣。原本應該是自己來做這件事情的,不管亂步到底是出什麼目的,但是亂步確實是為自己做了這件事。
“你為什麼要對傑那麼好?”
就因為對方說了一句「喜歡你」,那亂步也太好拐騙了吧?這大腦是用來裝飾的嗎?亂步本質也不是什麼老好人,不然他在星漿體事件上覺得天內理子在妨礙他們任務,讓他們不要理天內理子。
“聽過一個《夜鶯和玫瑰》的故事嗎?”
亂步和【亂步】的習慣不一樣,他總是愛講故事。
亂步也不管五條悟有沒有回應,他繼續說著。
“有個作家叫王爾德,他寫了這麼一個童話故事。”
“故事是這麼說的,一個男孩想要和心愛的女孩跳一支舞,但是那個女孩說,要得到一枝玫瑰花,才願意答應他。可是男孩沒有玫瑰,他哭得那麼傷心,夜鶯就被他的感情感動了,決定要為他找出最好的紅玫瑰。可是花園裡麵沒有紅色的玫瑰花,任夜鶯說自己會給它們唱儘最美的歌曲,也不能變成紅色的。於是大叔教給它一個方法,在月夜下用音樂來創造出這朵紅玫瑰,它要一邊唱一邊用刺頂著自己的心臟,讓心臟的血浸染玫瑰。第二天,那個男孩就得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紅玫瑰,去高興地找他喜愛的女孩了。”
“有人能夠用一句話感動自己一輩子,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不是說生命太過被輕賤了,而是說明感情要比生命更加珍貴。”
“夜鶯就是個傻子。”
亂步的心情都被五條悟給破壞了,但自己想想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假,於是才小聲地說道:“我就想著,我這樣全心全意地對一個人好的話,說不定就有一個人會這麼對我好。那個人可能不是傑,也不是我現在認識的所有人,也許我一輩子都遇不到這個人。可是呢,這有什麼辦法呢?我就想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證明我還是有一顆能夠愛人,對人好的心。”
亂步也知道自己任性又自大。
他也知道自己經常給人添麻煩。
可是他也想要愛人,然後被人當做自己是被值得愛的人。
他看得很通透,對事情看得太通透了,有時候付出的時候就會知道那是不值得的。可是總是說值不值得的人最後真的都找到值得的東西了嗎?
“你們對我的好,其實我都記在心裡麵的,隻是我不說而已。這個跟願望一樣吧,說出來之後就會沒了。我有一年生日的時候就說,希望和我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然後我爸爸媽媽就沒了。”
“我其實對大家都很喜歡。
我喜歡咒高的大家,總是給我投喂一些吃的,看到彆人欺負我,還給我出頭。尤其是正道大叔,他總是擔心我會遇到壞事,暗中一直在派咒骸保護我。我很得意噠。
我也喜歡工藤老師一家,對我真的好,給我好多好多好多吃的,在美國還不忘給我寄最新的偵探,一並翻譯給我了。他還說找機會帶我去參加美國推理協會的活動,在那裡可以遇到偵探愛倫·坡,要是把他拉下水寫文就好了。
森下編輯對我太好了。我一直在給他添麻煩,他從來都不覺得我很壞的。雖然一開始是抱著功利心,但是他是真的好人,以後一定是總主編的!
我還喜歡織田啊,他真的老實又努力,期待他可以寫出好作品,我覺得他可以大火的。
綾小路我也喜歡。他好勝心極強,這一點就不太好了。輸了一定要討要回來。有時候也吃不消,但是綾小路真的聽話,我人太懶了,交給他,他有能做得很好。
中也是真的乖孩子,我有想過要和他過一輩子的,我和他都是孤兒,我們一定可以走一輩子的。可是中也還有更值得他期待的幸福。他對羈絆看得很重很重很重,那麼我這種散漫又自私的人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幸的。
還有好多人……
傑也是,他其實很溫柔的。老實說,我並不能為他做什麼。而我不會為了他,想辦法做咒術師的。”
亂步說到這裡的時候,歎了一口氣。
五條悟也不知道為什麼亂步怎麼突然在跟說遺言一樣,每個人都提拉出來說一圈,但也不知道怎麼加入,現在聽他歎了一口氣,便說道:“你就好好寫作不就好了?”
亂步頓時沒聲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讓人寫書嗎?我以前在貧民窟過日子的時候,和我寫下來的故事,我才發現原來我在這個世界是有一席之地的。父母並不是我活下來的唯一的見證,我的文字證明我活過,並且我這樣堅強地走下去了。我相信寫書是可以救人心的,在找不到意義的時候,文字告訴我「我還活著,我還在呼吸,我還在思考,我還能感受」。”
“我很堅強的。”
亂步重複了兩遍之後,頭靠在五條悟的後頸上,像是累了一樣就沒有說話了。
五條悟垂下眼簾,想說他到底堅不堅強,很難說。但是現在五條悟隻覺得他不過是在逞強。結果亂步的話又細細悠悠地飄了上來,就像是騰升的水霧。
“老實說,我有時候覺得你很討厭,偶爾也挺怕你的。我跑出五金店的時候,還想過要不要直接走了。”
畢竟有那個【亂步】在,鐵定會知道自己借刀殺人。就算抓不住證據,大家也會覺得自己是壞人了,不會對自己好了。與其等著被拋棄,還不如先把他們拋棄了。可是他受傷了,身體到處都好疼。一個人待著就覺得自己更難過了。
“但是我覺得你會過來。然後你真的過來的時候,我挺高興的。我還知道你會照顧我,我就更開心了。”
五條悟腳步無意識地一頓,心道這個短腿貓平時囂張又什麼都滿不在乎,這個時候一定要那麼可憐巴巴的嗎?這個樣子怎麼杠他?他一定是深諳撒嬌示弱的門道,才做得那麼爐火純青。
五條悟望向長街儘頭,黑色的長風帶著行道樹樹葉沙沙作響,葉麵上有著金色的光時不時躍動著。這隻是一個對很多人來說稀疏平常的夜晚,但是從今天晚上之後,一切就會重歸原位嗎?【亂步】說不要見亂步了。為什麼呢?是他會給他們帶來不幸,還是他們會給他帶來不幸嗎?
五條悟感覺到亂步靠在自己的背上的額頭越來越燙了,開始意識到剛才這家夥一直都在說胡話嗎?當意識到亂步開始發高燒,五條悟也沒有心思一步步走,直接從原地縱身而起,踏著平房屋頂前行,長風頓時呼呼直灌入耳。
在風聲間隙裡麵,亂步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五條悟正打算要趕他好好睡,卻在整個句子結束後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
“悟……比起其他人來說啊,我可能更喜歡你。我其實一點都不會討厭你。…我最近真的太難受了…難受死了…可一看到你,我就又開心了……我是不是很怪?…”
“……”
五條悟背著亂步的手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