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道?”李玉蘿驚震的問。
薄若幽苦笑一瞬,並不多做解釋,隻是道:“李姑娘,可能細細說說當日在畫舫之上的情形?”
李玉蘿驚疑不定的望著薄若幽,愣了片刻方才開口,“那日……那日渥丹下船的時候,因踏板有些鬆動,她便掉進了湖裡,當時前後皆是詩社內的姐妹,大家都嚇了一跳,幸好甲板上便有船工,船工跳下去,將渥丹救了起來,渥丹嗆了水,卻也無大礙,隻是衣裳都濕透了。”
“掌櫃的也嚇了一跳,連忙將渥丹安排去了客房之中,那時候已經是秋天,太陽一落山便很冷了,渥丹在客房內將濕透了的衣裳都脫了,卻無可掩身之物,船上亦頗多不便,我當日穿的是襦裙,淑兒卻是穿了兩件,於是淑兒便將外裳退下來給渥丹先遮掩著。”
“掌櫃的已命人去遠處的綢緞鋪子買衣裳,我們等了半個時辰才等來衣裙,中間掌櫃的還熬了薑湯來,渥丹喝了當時無大礙,待衣裳買回來,換了衣裳便離開了,隻是回去之後,到底染了風寒,養了幾日才好。”
薄若幽蹙眉,“許姑娘褪了外袍,那她當時身上穿著什麼?”
李玉蘿想了想,“她下著一件十六幅湘裙,上身則是一件薄紗短襦。”
薄若幽忙問,“那她身上的朱砂痣在何處?”
李玉蘿目光有些古怪的望著薄若幽,指了指自己左臂,“在上臂外側。”
薄若幽想了想,又問道:“但是送衣服進來的是誰?那掌櫃的說船上並無侍婢……”
“是的,船上沒有侍婢,除了陸姑娘她們幾個負責安排調度的人之外,我們其他人也不會帶侍婢,否則便太擁擠了,當時送衣裳進來的是綢緞鋪子的人,一個小丫頭,十分麵生,送完了衣裳,見渥丹穿著還算合身便走了。”李玉蘿的記性到底比掌櫃好些,亦知道屋內情形,她想了想又道:“那丫頭送來的衣裙頗為繁複,本還想幫渥丹更衣,可渥丹身無一物,不習慣在生人麵前更衣,便在屋內小屏風之後換的衣裳。”
薄若幽正要問是否當著那丫頭的麵穿衣,可沒想到是隔著屏風的,薄若幽去過那間屋子,當然記得屋內是有一道屏風的,那屋子為客人小憩之處,妝台矮榻齊備,若來畫舫上的人多,亦可當做一處雅間,她眉頭微皺起來。
“你說許姑娘手臂外側有一處朱砂痣,那透過她當日所著紗衣,可能明顯看見?”
李玉蘿略一思忖,“看不真切吧,若熟悉她的人多半能知道那是朱砂痣,不熟悉她的人想必根本不會注意到。”
薄若幽未曾鬆開緊皺的眉頭,凶手喜好女子身上的朱砂痣,哪怕隔著薄紗看不真切,他想來也能立刻知道那是什麼,可綢緞鋪子去的是個小丫頭啊。
李玉蘿滿麵狐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要問朱砂痣?渥丹是被人害死的,淑兒卻是自己病逝的,和朱砂痣有什麼關係?”
有寧驍這麼一個大男人在場,薄若幽卻一直在問朱砂痣,這讓李玉蘿覺得頗有些膈應。
薄若幽麵色一肅,“李姑娘,如今看來,許姑娘是否當真為病死還不得而知。”
李玉蘿麵色大變,薄若幽接著道:“因為此番死者不止馮姑娘一人,而這兩位死者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她們都喜好著紅裙,不僅如此,她們身上都有朱砂痣。”
李玉蘿一時麵色更是慘白,身子都跟著晃了晃,“你是說,淑兒也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可是她家裡人報喪,說她是自己病死的啊。”
吏部員外郎之家,這樣的勳貴人家,忌諱頗多,而讓他們瞞而不報的可能性有很多,薄若幽歎了口氣,“這隻是猜測,是否是真的,還要去探問之後才知道。”
微微一頓,薄若幽問李玉蘿,“李姑娘,你仔細想想,和馮姑娘相處這些日子,可有任何異常嗎?尤其是你們同在詩社,馮姑娘可有對哪位才子生出好感,又或者與哪位公子走的近的?即便你未親眼看見也無所謂,馮姑娘偶爾提起過的,或者關注過的都可以。”
魏靈那邊的線索暫時係在了陸聞鶴身上,薄若幽隻覺得,她二人,甚至許晚淑也是淩霄詩社的,她三人是否都和某個青年才子有關係?或者與京城文人圈子有關係。
李玉蘿被問到此處,眼神竟是閃了閃,她斂眸搖頭,“沒有的,沒有聽她提起過,她……她家中是為她定了親事的,雖未下婚書,可他父母與她說過,是世交早年間定下的娃娃親,若無意外,明年便要小定了。”
人若在病中,精神力總要弱些,尤其倘若一個人本就不夠鎮定,那就更容易露出破綻,片刻前李玉蘿還在質疑她所問,此刻答話卻連看都不敢看她,薄若幽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她望了李玉蘿片刻,“李姑娘,你有一位兄長,可對?”
李玉蘿猝然抬眸,“……是,我有哥哥。”
薄若幽抿唇盯著她,李玉蘿卻用手帕掩住唇角輕咳起來。
連薄若幽都能看出她有所隱瞞,寧驍自然更為銳利,他眸色一冷,本就陰沉的一張臉更顯得迫人,“李姑娘,今日是請你過來,可如果你不說實話,那下次便不是請了。”
寧驍此言嚇得李玉蘿身子輕顫,一旁的侍婢更是駭的頭都不敢抬,李玉蘿緊張的攥著手帕,一張小臉越來越白,一副搖搖欲墜模樣,薄若幽心底歎了口氣,“死的是你的好友,你若知道什麼,便不該隱瞞,凶手必定不是你兄長對不對?那你又害怕什麼?”
李玉蘿麵露咬牙隱忍之象,薄若幽道:“馮渥丹死的很可憐,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我們問你朱砂痣的事,是因為凶手狠毒扭曲,他不僅殺了馮渥丹,還將馮渥丹背脊上有朱砂痣的那塊皮肉也剝走了。”
李玉蘿震駭的抬起頭了來,她雙眸發紅,很快她眼睛裡便起了水霧,眨了眨眼,眼淚便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渥丹她最怕疼的,亦最愛惜自己的,怎麼會……”
她邊說腿彎便是一軟,幸好侍婢扶著才未癱倒,薄若幽便道:“不僅馮渥丹是這樣,許姑娘也有可能被謀害,還有一遇害的姑娘,你也認的,是忠勤伯府的二小姐。”
李玉蘿神色又是一震,“靈兒——”
薄若幽歎了口氣,“凶手不僅害了她們,還有可能會謀害其他人,我雖不知你在害怕什麼,可眼下你說的任何話都可能成為線索,都能幫到我們。”
李玉蘿眼淚簌簌的落,卻緊抿著唇角不語,薄若幽見她如此也無法嚴辭相逼,一時有些陷入兩難,寧驍看了李玉蘿兩眼,麵上的不耐煩越來越重,就在他要發作之時,一個繡衣使從外走了進來,“副指揮使,李家公子到了。”
李玉蘿這才張了張唇,“哥哥——”
寧驍揚眉,“讓他進來。”
李修聞進來的時候,一臉的委頓之色,看到李玉蘿在哭,他眼神露出幾分心疼,又看了看寧驍,眼底生出幾分忌憚來,繡衣使在旁道:“這是我們直使司寧副指揮使。”
李修聞連忙行禮,李玉蘿在旁眼淚掉的更凶,李修聞又看了他一眼,終是鼓足勇氣道:“副指揮使要問便問我吧,渥丹出事那日,我與她見過。”
寧驍打量了他片刻,“說詳細些。”
李修聞背脊僵硬的挺著,麵上苦澀頗深,“我們府上和馮家交好,渥丹和妹妹乃是閨中密友,來我們府上次數也多,我……我有些喜歡她,她亦對我有些心意,隻是……父親想等我明年科考之後,給我娶官家女做妻子,而渥丹也早早定過一門娃娃親,我們……我們不可能。”
李修聞語聲嘶啞,頓了頓才繼續道:“不過是我不曾忍住,招惹了她,我想她那門親事是多年前的,也未有婚書,而我可以讓父親改了心意,這門婚事也不是成不了的,她被我說動,從年前開始,我們會偶爾私下見麵。”
“隻不過她害怕她的父親,她母親有重病在身,她並不想將我和他的事早些知會家裡,那日二月二,我早知她會去,便在未央湖畔等她,見了麵之後,我和她一起往城隍廟去了,本來隻是想有片刻獨處,卻又論起我與她的婚事,她說我來年科考,等科考之後再各自與家中說個明白,可我知道她明年極有可能要和那世交定親……”
“我們為此鬨了個不歡而散,當時已經快天黑了,我……我氣急而走,將她一個人留在了那裡,她是撇下婢女來與我見麵的,我想著,她反正會去找婢女,我也不可能送她回去,便當真走了,我沒想到……”
李修聞眼底血絲滿布,此刻露出淚光來,更顯得沁了血淚一般,他低低的哽咽了一聲,“她當夜未回府,馮家甚至找到了我們府上,我當時便知道可能不妙了,也跟著去找,找了幾日未見,我隻想著她會不會去了何處躲著,可我沒想到她被人謀害了,且被謀害之地,就在城隍廟附近,我當日走的時候天還未黑,她為何留在那裡,她為何沒有去找她的婢女呢……”
“我自責萬分,可我不敢直言,此事……也隻有妹妹知道,我和她見麵,大都靠著妹妹傳信,妹妹來問我,我便據實以告,可我明年要科考,若卷入官非之中百害無一利,我……我便令妹妹莫要說出去,我不曾害她,官府找出凶手便是了。”
李修聞低垂著腦袋,背脊一時都佝僂了起來,李玉蘿在旁嗚咽哭著,看著這兄妹二人,薄若幽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寧驍倒是半分都不為所動,“還有彆的隱瞞的嗎?她隻與你交好?可還有與彆的人走得近的?還有,你可知道他身上有朱砂痣?”
李修聞猛地抬眸,“我不知……我們發乎情止乎禮,並不曾做任何逾越之事,她是自愛的好姑娘,也不許我孟浪,至於旁的人,她當是不識的,她和妹妹去了詩社,卻也不是爭搶風頭之人……”
“當日你們分開是何時?”寧驍又問。
“酉時初到酉時半之間吧,如今天黑的算早,可我離開之時,也不過才黃昏。”李修聞說完,腦袋又重重的垂了下去。
寧驍想了片刻,“暫且當你此言為真,若有虛假,哪怕你父親出麵,明年你的科考也不作數了。”
李修聞聞言倒是沒有多少反映,薄若幽又去看李玉蘿,“李姑娘,可否形容形容那綢緞鋪子的小丫頭是哪般長相?”
李玉蘿抹了抹眼淚,比劃了一下,“個頭不高,比我矮上半寸吧,人也生的十分纖瘦,看上去年紀不大,長相……長相形容不出來,是十分尋常樸素的長相。”
薄若幽忍不住道:“眼是什麼眼形?其餘五官生的如何?說具體些才好。”
李玉蘿有些苦惱,“時間久了,且當時隻顧著照顧渥丹,有些想不起來了,是個十分尋常之人,眼下想來,幾乎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薄若幽有些明白,當初在船上和玉春班的人也算打了許多照麵,可如今讓她說某個人哪般模樣,她卻也有些形容不出來。
“那你可還記得是在哪家綢緞鋪子買的衣裳?”
李玉蘿沉吟片刻,“這個不知道了,前後花了快一個時辰功夫,應當是未央湖到東市那一片,買回來的衣裳是做好的,看起來似乎是為彆人做的,不知因為什麼被讓了出來。”
薄若幽點了點頭,便去看寧驍,她沒什麼可問的了。
寧驍問道:“許家姑娘你想來也十分了解,她可有其他關係親近之人?”
李玉蘿搖了搖頭,“沒有的,她平日裡連門都不出的。”
寧驍擰眉,然而許晚淑是否為他殺還不得而知,他也不好多問,“罷了,這些自會去許家問的,你們先回去吧,若有需要,還會找你們,至於你們此番隱瞞,即便官府不追究,你們也該想想如何知會馮家人。”
李修聞心如死灰的閉了閉眼,“大人放心,這是應當的,在下會登門的。”
寧驍擺了擺手,兄妹二人方才退了出去。
一早便覺馮渥丹去城隍廟有隱情,卻不想要去見的竟然是李修聞,倘若當日李修聞沒有離去,倘若他將馮渥丹送回了晚雲亭,這一切會否大不一樣?
這疑問一閃而過,薄若幽心底卻是猶疑的,凶手早已盯上了馮渥丹,此番能躲過,之後卻也是未知之數,那凶手是如何得知那日馮渥丹要去見李修聞?
想到這一點,薄若幽忽然快步朝外追了出去,寧驍不知她怎麼了,一揚眉也跟了上來,衙門之外,李修聞正扶了李玉蘿上馬車。
“李公子——”
李修聞回頭,見薄若幽跟出來便拱了拱手,“姑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