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剛亮,薄若幽便乘著馬車出了門,至城南與吳襄一行彙合後,出城往古章村而去,她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林槐夫婦登了程家的門。
程蘊之將他二人迎入正廳,林槐打量著宅子道:“這裡倒是清淨,小了些,不過隻有你父女兩個,仆從也不多,倒是夠住了。”
程蘊之笑,“今非昔比,這般已經極好了。”
落座上茶之後,林槐神色一正,“你的信我看到了,此事我也與淑寧說過了,隻是你忽然改了心意是為何?”
程蘊之笑意一淡,麵露唏噓之色,“昨日你我那般言談,幽幽猜到了,早前我雖未提過定親之事,卻對她說過,她的婚事,我有安排,因此她猜到了。”
“如今知道你家林昭和薄家大姑娘定了親,她也不覺什麼,她說這些年來我們離京日久,便是沒有薄家大姑娘,也會有其他姑娘,何況你們給林昭定親多年,在林昭心底,薄家大姑娘才是他的良配,因此,她也不想再拿回親事,便將錯就錯下去吧。”
林槐知道程蘊之心底積怒多年,本已打算與楚淑寧商議如何與薄家大房解除婚約了,卻不想程蘊之忽然又改了性子,他便猜到出了變故。
然而他沒想到,這竟是薄若幽的意思。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林槐道:“幽幽當真這般做想?”
程蘊之頷首,“她亦說他們已訂婚多年,想來多少有了情誼,此番即便真的拿回親事,林昭心底多半不喜,她的處境亦頗尷尬,既是如此,還不如成全他們算了。”
頓了頓,程蘊之又道:“我所惱之處,昨日已和林槐說明白了,想來你也理解,薄氏大房對幽幽狠心,和你們定親也是存了自私自利之心,這一點,這些年來你們想來是知道幾分的,可親事是你們改定的,往後與薄氏大房做親家,好壞你們自己擔著,我和幽幽,以後再不會提當年定親之事了。”
林槐苦笑,“我昨日應你亦是誠心誠意的,隻是你們可都定了心意?若是這般,那這門親事便不退了,莫說兩家前幾輩有些情誼,便是如今沒個理由,也退不了。”
程蘊之擺擺手,“你們大可當做此事未曾發生過。”
楚淑寧無奈道:“蘊之,幽幽為何是這般果決?她莫非……看不上林昭不成?”
林家在誰眼底都是一門好親,可楚淑寧沒想到是薄若幽自己說的不要這門親事了,她也是女子,自然一眼看到了關鍵所在。
程蘊之聞言也不隱瞞,“的確如此。”說著輕哼了一聲,“你們林昭的確青年才俊,可我們幽幽也是個有主意的,一來她和林昭隻有幾麵之緣,情誼之上隻是尋常,二來這門親事改定了彆人,還改定了這麼多年,她不屑為了個沒甚情誼的去攀扯,不是她的她不會強求。”
楚淑寧和林槐聽的哭笑不得,林昭素有才俊之名,如今竟被人瞧不上。
見她二人此般神色,程蘊之篤定的道:“我昨日登門,乃是為了守當年信義,我今日此言,亦會守信,你們放心,我和幽幽說不提定親之事了,便不會反複無常。”
林槐和楚淑寧麵上不顯,心底卻都微微鬆了口氣,若真的要和薄氏大房退親,少不得鬨得不好看,如今程蘊之改了心思,他們隻是虛驚了一場,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我自然信你的,既是如此,那此事便定了。”林槐說完又看這院子,“不見幽幽,可是去了衙門?”
程蘊之頷首,“是,衙門有案子。”
楚淑寧有些唏噓,“幽幽一個小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的,你怎讓她做了仵作?整日與死人為伴,還要這般奔走勞苦,實在令人心疼的很。”
楚淑寧此言發自真心,倒無鄙薄之意,程蘊之也歎道:“這是她自己要做的,當年她大病一場,病好了之後也沒個喜好,芳澤教了她粗淺醫術,我因當年之事,不想繼續行醫,一次巧合之下,幫縣衙斷了一個意外身亡之人的死因,而後便做了仵作,幽幽一開始不知我做什麼,後來知道了竟也不覺害怕,反而覺得幫死人伸冤極有功德。”
楚淑寧蹙眉,“她是否是因當年之事——”
程蘊之頷首,“多少有這緣故,所以彆看她一個小孩子,她心底是有數的,隻是看她好容易有了喜好,我如何忍心攔阻?本想著或許過個十天半月便不喜歡了,畢竟哪有小姑娘喜歡做這些,可後來她卻堅持下來,還頗為用心,三年前芳澤過世之後,我身體亦不好,她便自己幫著縣衙驗屍,後來驗的多了,如今比我還要厲害些。”
楚淑寧歎了口氣,“那以後呢,要一直做仵作?”
程蘊之眉頭微皺,“其實……我是不想讓她繼續做下去的,尤其前次她被凶手襲擊,受了重傷,幾乎命懸一線,我當時便後悔教她仵作之術。”
程蘊之麵露沉痛,緩了口氣才道:“也是那時,我想著不能再耽誤了,這才命人去打聽你們,當年事發之時,宮裡先查辦了程家,還有些早年宿敵一直盯著程家,到後來我不得不離京,已經過了這十多年了,若非為了幽幽,我亦不願去擾了你們。”
林槐歎息,“你何苦如此做想?當年之事牽涉皇妃皇子,本就沒有對錯可言,人救不回來,必定要有人為此負責,用藥不過是名目罷了,你我都明白。當年林家幫不了你父親,卻也儘力為程家其他人說過話,到了如今,我難道還忌諱什麼不成?”
程蘊之笑著應了,楚淑寧便問:“那幽幽一時半會兒還繼續做仵作?你可曾想過幽幽婚嫁之事?”
程蘊之笑意一淡,“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程蘊之有些憂心,卻也不曾細說,又留他夫妻二人用午膳,午膳之後,林槐二人才告辭離府了,一出程家的門,林槐眼風卻掃見一人在遠處街角之地盯著他們這邊,然而他看過去之後,那人卻極快的轉過街角不見了。
林槐蹙眉,雖隻是一瞥,可卻覺那人鬼祟的很。
楚淑寧隨他看過來,“怎地了?”
林槐又盯著街角看了片刻,卻不見那人再回來,他一時隻以為自己多疑了,搖搖頭上了馬車,一上馬車楚淑寧道:“幽幽是個有主意又明理的,也是個好孩子,隻是與咱們昭兒無緣分,此番他們改了主意,倒也少了些波瀾。”說著苦笑一下,“沒想到咱們昭兒竟被看不上了。”
林槐這一刹那不知怎地想到了霍危樓,他也失笑,“他們相識日短,沒旁的心思也是尋常,以後當兄妹相處更好,薄家大姑娘也沒可挑揀的,此事就這般落定,也不必讓昭兒知道令他煩惱。”
楚淑寧笑著應了。
林槐的馬車離開足足一炷香之後,適才那鬼祟人影又出現在了街角,此番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見程家家門再無動靜,便一轉身離開了長興坊,一路過禦街,直奔常樂坊,又轉過幾處巷弄到了薄府祖宅側門,叫了門,很快便有人將他放了進去。
……
日頭升上半空,可薄若幽一行卻還沒有找到古章村,薄若幽不由掀開車簾問吳襄,“吳捕頭,不是說古章村就在洛河下遊嗎?”
他們已經沿著洛河走了二十裡地,又往遠離河岸的方向尋了一截,可沿路問了七八人,卻無一人知道古章村在何處。
吳襄也皺了眉,“說古章村的長工並非古章村之人,隻是知道大概在何處,且關於古章村傳言頗多,他說的祭壇便是其中一樣,且還是聽家中老一輩說起過的,又說古章村信奉河神和水神,這祭壇便是祭拜河神和水神的。”
薄若幽眉頭微皺,“將嬰兒拋棄在河邊,怪石又像祭壇,的確符合信奉水神的說法,隻是他也是道聽途說,古章村有可能不在這個方向。”
吳襄忙道:“若是日落之前還尋不見,咱們回京便是。”
如此便要趕夜路,薄若幽也不覺什麼,今日程蘊之為她準備了點心茶水,她乘著馬車,好歹要比吳襄和衙差們省力些。
吳襄又道:“那裹布我已帶著人去查問了,整個京城,隻有一家在賣同樣的綢緞,隻是他說那上麵的繡紋並非是他們賣的種類,因此不是在他們那處買的,既在這上麵查不到線索,便隻能來找這村子。”
薄若幽了然,這般又走了五六裡路,緊挨著洛河的卻都隻是良田,而再往前走,便是起伏的山梁,偶然可見幾戶農家,可過去一問,卻都說此處並非古章村。
眼見的時辰越來越晚,吳襄令衙差們四散開來,再往洛河以西的山村之中尋去,就這般查訪著走了半個時辰,兩個去西邊尋訪的衙差回來了。
“捕頭,問到了!說是這附近沒有彆的村落了,但是往西邊去,過了前麵那道山梁,倒是有個小村子,不過那村子極小,也不叫古章村。”
吳襄放眼望去,隻看到遠處一個山梁影子,那長工說是二十裡,可他們眼下已經走了快兩倍的路,便是他都有些疲憊,這麼一想,他又覺今日的苦不能白費,一咬牙道:“去那村子查問查問,若是他們還不知道古章村,咱們就回去。”
一行人便往洛河以西而去,走了不到十裡地,便有一道矮丘出現在了眼前,若衙差所言,過了此處,便是那小村落。
山道有些崎嶇,薄若幽的馬車走的更慢,她在此處掀簾看出去,隻覺此地距離京城已經很遠,且偏離了官道和洛河沿岸的風景,顯得有些荒僻,若論屬地,似乎已經歸京畿轄縣管束。如今已是盛春時節,山野之間林木蒼翠,野花爛漫,趕路雖是無趣,可看看山林野地間的春景,也頗有幾分踏春而行的意趣。
待馬車上了山梁,視野更為開闊,往西看去之時,已能隱約看到幾戶人家,再沿著山梁往下,便可看清這是一處穀地,穀地內坐落著十多戶農家,頗有些世外隱士之感。
村裡泥土鑄的小路沿著山坡而下,狹窄的剛好隻能過一輛馬車,而走了沒多久,迎麵遇上兩個扛著鋤頭的布衣中年男子,衙差上前去問,“兩位兄台,敢問此處可是古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