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道悶雷忽然響起,夏天的雨來得快, 霎時間便是暴雨如瀑。
偏偏這時公交車叮咚一聲, 報了他們要到的站名。
坐在車最後排的角落裡,兩少年正並肩而坐, 懷裡抱著書包。吃完飯後, 秦初連哄帶騙地終於帶著陸溫安坐上了前去溜冰場的公交車。
誰知道開到一半,忽然天降大雨,沒帶雨傘的他們現在下車, 走路到溜冰場內還要一段路。
秦初側頭, 旁邊的少年卻身子一歪, 靠在他肩膀上, 沒有動靜, 隻有勻稱綿長的呼吸聲。
陸溫安坐著車,竟然睡著了。
秦初頓時一動不敢動, 任憑他靠著自己,將重量都放在了他肩上。隨著公交車的起起停停, 少年柔軟的頭發毛絨絨地拂在他的脖頸上, 酥酥癢癢。
秦初忍不住伸手托了托他歪過來的腦袋,讓他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陸溫安無意識地動了動,正好往他脖子深處蹭了蹭,姿態親昵無戒備。秦初呼吸一窒,少年身上的淡淡奶香味撲鼻而來, 又甜又暖, 一垂眸就是陸溫安那鴉羽般的睫毛, 挺秀的鼻尖,再往下就是因為睡著而微微張開的嘴唇,隱約露出裡麵雪白的牙齒。
睡得昏天暗地的陸溫安毫無察覺,一臉天真地歪在秦初肩上,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活像一隻守門的貓咪在午後打瞌睡。
秦初往車窗外看了看,大雨如注,窗玻璃上蜿蜒著水痕,索性下車也是淋雨,不如繼續坐在車上,一直坐到終點站去。
於是秦初泰然不動,一條勁瘦有力的手臂攬著旁邊陸溫安的腰身,連同他人和書包攬在自己懷裡,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和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自辟出一方天地來。
上上下下,幾次車站後,公交車上的人漸漸少了,秦初覺得這時間過得真快,懷裡的人還沒有焐熱,終點站就到了。
隨著公交車停下熄火,秦初低頭準備喚醒陸溫安,人卻已經睜開眼睛,醒了。
剛剛醒來的少年神色迷蒙,一時沒有記起自己在哪裡,他靠著結實溫暖的胸膛,先緩了緩,然後伸出手指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初醒的軟糯,“這是哪兒呀?”
秦初被少年這軟綿綿的模樣萌得不行,攬著他的腰身的手臂忍不住微微用力,湊到他耳畔故意撩他,“你哥的懷裡。”
“……”陸溫安耳朵一癢,抬頭就看到秦初那張痞痞的俊臉,清醒了幾分,再一看自己,半個身子都已經歪在對方懷裡了。
果真是在他懷裡。
陸溫安連忙掙紮著起來,帶著不知是羞惱還是埋怨的語氣怪他,“到站了乾嘛不叫醒我。”他看向窗外,明顯是公交站的終點,小廣場上停滿準備發車的公交。
等收回視線,懷裡的書包卻已經跌落在地上,陸溫安連忙彎腰去撿,順勢離開了座位。
秦初把自己的書包挎上,懶洋洋地起身,“哥樂意。走吧。”
陸溫安把撿回來的書包抱在懷裡,然後跟在了他後麵,一同下車。
“又得坐回去。”陸溫安看著這車的海洋,打了個午後的哈欠,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剛才下雨過了?”
這場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已經雨過天晴,但好歹洗去了一些方才的燥熱感。
陸溫安剛剛睡了一覺,精神回來了,心情不錯地伸了個懶腰,“我們快走吧,我還有幾道政治大題沒有寫。”
秦初被他拉著手,無奈一笑,就一手插著褲兜任憑他把自己拉向旁邊即將發車的公交上了。
到了溜冰場,那裡已經有不少人在玩了,因為是在商場裡,所以人更多。陸溫安不想下去溜,因為他還惦記著自己的作業,秦初這次哄騙不了他,隻好自己弄好裝備,然後和他揮揮手,下去一個人溜去了。
少年身高腿長,溜起冰來酷酷的,一時吸引了很多人圍觀叫好。
陸溫安挑了個位置坐下,看到溜到中央的秦初朝自己揮手,他連忙拿起手機給他抓拍下來,然後看著他滿意地轉身溜到另外一邊,陸溫安這才拿出作業,放在膝蓋上開始讀題目。
旁邊的人來來往往,這時一個年輕男人忽然坐在了他身邊。
那個人彎腰擺弄著溜冰鞋,動作慢吞吞。
陸溫安是被他臭襪子的氣味熏到了,才抬頭看了一眼。
旁邊有這麼多位置可以換鞋,偏偏坐到了有人的地方。
是一個穿著黑色襯衫麵色冷峻的男人,他也不看陸溫安,隻是擺弄著自己手裡的鞋子,嘴裡說道:“那張照片看了嗎?”
陸溫安這才認出來,這是生日宴那天送狗狗過來的黑衣人,吳老三的手下。
對方垂著眉眼,一副沒有搭理自己的樣子,說的話卻分明是對自己說的。
“不好意思,那天我偷偷拿了你一根頭發,現在親子鑒定出來了。”黑衣人慢條斯理地拂走鞋麵的灰塵,麵色不動地說著足以令人心情雜亂的話,“安少爺,你是我們吳家的孩子。”
陸溫安麵色一凝,想到吳薈的那張刻薄可怕的臉,他沒有作聲。
黑衣人繼續說道:“本來三哥是想等著你主動找他的,但看來你對那張照片沒什麼想法。那就沒有辦法了,我隻能親自來請您過去。”
陸溫安看向溜冰場,秦初不知滑到了哪裡,在紛雜的人群裡一時很難尋到。他握緊手中的筆,眉眼冷下來,“我跟你們吳家沒關係。”
“怎麼會。安少爺,你看看,這是你母親。”那人遞過來一張照片。
陸溫安不想看的,但還是瞥到了。
相比那張藏在狗糧裡的舊照片,這張照片清晰很多,一個穿著西式宮廷裙裝的女子化著淡妝,坐在花園裡,側過來的臉百無聊賴,有著上世紀女作家看透世間百態的倨傲和淡漠。
黑衣人繼續說道:“這是我們的大小姐,她很優秀。”
陸溫安說道:“我跟她一點都不像。”
“因為你隨你爸爸。”黑衣人一笑,“那張舊照片上的人,就是你的爸爸。你應該猜到的。”
陸溫安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生澀難言,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道:“我隻有陸媽媽和陸爸爸。”
“我知道。”黑衣人歎了一口氣,“但你真的不想去見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陸溫安微微揚起下巴,一臉倔強肯定,“不想。”
“如果你不去,那我們隻能拿著親子鑒定報告書,去陸家要人了。到時候警察也會站在我們這邊。”黑衣人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笑。“你也不想把事情鬨得這麼大,對不對?”
陸溫安想了想,然後緩和神色,換了態度,“那你讓我回去想想,等我想清楚了,我會主動聯係你們。”
對方遞過來一支手機,“打個電話給你自己,留下我的號碼。”
陸溫安看著他,對方推過來,“我們的耐心是有限的。”
陸溫安默默地接過來,然後按下號碼,對方如願聽到手機鈴響之後,這才滿意地起身,“那麼,我回去靜候佳音了。”
等人走了之後,陸溫安重新拿起作業本,卻怎麼也看不進去題目了。
聽那個人的語氣,自己爸爸似乎還活著。那麼為什麼他不來找自己?
陸溫安看得心情煩亂,最後又重新把作業本闔上,坐在位置上,視線沒有聚焦地盯著前麵的溜冰場看,直到一道身影籠罩住了他。
是溜冰回來的秦初,少年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嘴角含笑,“你看什麼呢,都發呆了。”
陸溫安仰起頭,一雙眼睛濕潤潤的,聲音還算平靜,“你溜完了?”
秦初大大咧咧地坐在他旁邊,然後拿出剛買的冷飲,丟給他一罐,把自己手裡的拉環拉開,仰頭灌了一口這才說道:“沒呢,中場休息。”
這時候一隻手忽然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秦初側過臉,嘴角還殘留著可樂的痕跡。陸溫安看著他,低聲說道:“我們現在就回家吧,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嗯?”秦初本來還想說什麼,看他軟趴趴地低下頭,心情低落的樣子,秦初不明所以,但還是依了他,起身穿回自己的鞋。
重新走出來,陸溫安感覺恍若隔世,他現在非常矛盾複雜,因為自己的身世連累到陸爸爸和陸媽媽,這是他萬分不願意的,所以似乎隻能回到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