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1 / 2)

多鐸的話音一落,屋子裡刹那間靜得落針可聞,隨即有人抱頭痛哭出聲。

作為一個生於明長於明的大明人;作為一個從小學習理學文化、忠君思想的儒家人;作為一個在骨血裡麵自恃漢人身份看不起所有的蠻夷韃子的漢人,麵對如今這個山河易主,信仰支離破碎的局麵,他們如何能放過自己?放過“一死百了”的人,放過“投降偷生”的人?

自從明朝滅亡,自從清兵入關,自從韃子皇帝沒有讓漢人剃發易服,開放港口,一視同仁地厚待漢人……反清勢力一點點消亡,華夏大地一步一步地步上正軌甚至開始新的科考模式,他們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撕扯成了幾半兒,感覺自己固有的認知被徹底打碎。

王時敏想著他們這些“明末清初之人”的尷尬處境,想著剛剛的那副畫兒,想著自己半輩子的繪畫堅持,身體搖搖欲墜。吳偉業想著自己因為家庭反對懦弱地放手的戀人,想著剛剛那隻海鳥眼睛裡的鬥誌,眼睛一紅淒然淚下。

歸莊哈哈大笑,笑聲悲壯滄桑,“死社稷、死封疆、死城守……吾輩有一毫逃死之心固害道,有一毫求死之心亦害道……,哈哈哈,生難死亦難而彷徨於無地乎?”

死也艱難;生也艱難;求死不得,求生不得的,也艱難。千百年的生死價值觀捆著他們,人人都想“留取丹青照汗青”,人人都想“有死無貳,死得其所”,可是人人都還記得自己是人,是學了陽明心學,反對理學追求“人性”的,大寫的人。

多鐸看著他們突然之間一個個的發瘋起來,呆愣。他對於明朝文人“求死文化”的文章可以看明白字,卻是難以理解。記得有一次他們幾個和皇上討論這個事兒,皇上是怎麼說的來著?

“天崩地柝之際,以身相殉還遠不夠,死前還得掂量掂量你這是不是受“一毫求死之心”所牽引。死對個人而言就是一個私事,但在旁觀者眼裡卻有高中下之分,於是你還得選擇一個死法--管你有沒有選擇權,旁觀者隻管自己的議論紛紛。”

“前明官員魏學濂投降李自成後羞愧自殺,然後時人紛紛議論他“未能即死”。同一死也,差之毫厘,相去若天淵矣。至於死難死易之辨,漢家一時士風以死難為貴。朕讀此類關於死難死易、死之高下的喋喋不休的論辯文章,隻有感歎一句,何其忍乎?”

其他人“忍心不忍心”他不管,今兒等他離開後這些人要是有誰真的自殺了,皇上是肯定不忍心的。當下多鐸大喝一聲,“都安靜。不知道我們滿人的忌諱?”

眾人安靜--我們漢家天下都亡了,誰管你們滿人的忌諱?

多鐸深呼吸一口氣,不合這些要死不活的人計較。

“皇上說了,他很明白你們生死兩難的痛苦抉擇,他也非常明白漢家士人幾百年來對於生死之事的文化困境、思想迷茫。他希望你們可以儘快走出來,他相信你們會找到解救自己的辦法。你們不參加科舉,不去修《明史》都隨你們,有空的時候把儒家文化發揚創新一下就行。”

眾人……,韃子皇帝其他的話語先不論,歸莊搶先問道:“不去修《明史》是什麼意思?”

“幺,爺上午被你們吵的腦門疼,可能忘記說了?”多鐸拿勁兒。

“你快說。”眾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來這句話。

就見多鐸喝了一口薄酒,“一本正經”地說道:“寧完我擔任《明史》總裁,他說自己的立場可能會有偏頗。皇上就想讓你們去修,不做官也行,不領俸祿也歡迎。要求正確地認識曆史,尊重曆史,不要帶有個人偏見,想去的人到京城找寧完我報到。”

說著話,他發現眾人或沉思或者沉默或心動的樣子,知道他們是不會死了,直接帶著侍衛們慢騰騰地踱步出來社團。皇上的畫兒還沒畫完,最好等皇上畫完了把畫兒送給他;皇上今晚上用生魚膾,聽說那廚師會做唐朝的生魚膾極品“金齏玉膾”。

忙完了政務的小順治聽他的彙報,感歎一聲,“從荊軻刺秦王的時候開始,漢家的士人、武者就在生死價值上打轉兒,困境難逃。種種駁難貌似針鋒相對熱鬨喧騰,實則都是一片道德的血腥,生的,死的,不死不活的,都逃不過。”

作為一個標準的滿人,自稱巴圖魯的人,多鐸對此很不以為然,“奴才覺得,這是遇到皇上仁慈。換個主子,誰去理會他們的這些酸文假醋?天下有才之人多得是,他們現在不參加科舉,他們的子孫難道不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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