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1 / 2)

臨頭退縮錢謙益?

可惜了她那一心要嫁真名士的好姐妹如是。

一聲聲雷聲隆隆, 還刮起了風,雨點打在屋簷上被風裹住,有成瓢潑大雨的勢頭。

大雨一時半會不會停,夫妻兩個喝完了茶,乾脆去小憩一會。

驛館裡頭的人已經聚集很多,有的下棋, 有的玩葉子牌,有的聊天喝酒,更多的都是閉眼休息。

京城南城一家香火旺盛的觀音廟裡,兩位夫人跪在送子觀音像前, 虔誠地上香誦經給香火錢, 一刻時後帶著丫鬟們出來大殿轉到後殿僻靜之處。

莊妍靚雅,風度超群。鬢發如雲,桃花滿麵……兩位夫人雖然都不再是二八年華,依然美麗如昔。

丫鬟們在小桌子上放好茶點,輕輕退下守在四周。

假山小徑,曲水池塘, 荷花飄香, 然兩位夫人都無心賞景用茶, 其中一位氣度沉穩的夫人先開口,“聽說龔鼎孳最近和老友相聚, 新寫了一首詩詞……顧我浮蹤惟涕淚,當時沙道久蒼涼。壯夫失路非無策,老伴逢春各有鄉……?”

另外一位眉眼間尚村存著桀驁不馴的夫人不以為意道:“當年的“江左三大家”, 隻有吳偉業沒有“失足”。錢謙益因為沒有準備跳江又怕死沒有跳江,被世人詬病。龔鼎孳因為“闖來則降闖,滿來則降滿”,氣節全無,被世人唾罵。”

對麵那位夫人聽她說罵就罵,全然不顧錢謙益是自己夫婿,龔鼎孳是她夫婿,愣怔之下笑出來,“嫁給龔鼎孳這麼多年,你這脾氣還沒改?”

“改什麼改?我行我素慣了,改了,不如不活了。”這位龔家夫人渾不在意。

錢夫人輕輕搖頭,“你我姐妹一場……不管龔鼎孳是真情還是假意,總歸是悔恨之意。

“這些年我家老爺隻在翰林院編書……吳偉業受皇上邀請,以布衣之身參與《明史》的修訂,現在和侯方域幾位老友在山間田野辦學教書,被人尊重。”

龔家夫人不理會好姐妹試圖勸說她,讓她勸說龔鼎孳離開權利中心,以示悔恨的姿態,輕笑一聲。

“皇上英明。”

“皇上體諒他們‘千古艱難唯一死’,給他們一個體麵的名頭,仁至義儘。”

錢夫人因著她的態度皺眉,卻又因著她的說法喟歎,“皇上仁厚。不計較他們的失禮。”

英明仁厚的皇上給了他們這些明末遺民一個抬頭活下去的理由,給他們看到自己掙紮活下去的價值,他們還能為大清國和老百姓做點兒實事,確實該心滿意足了。

“所以啊,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誰不想過去隨他們罵去。”龔家夫人很小的時候被親人賣給人牙子,自幼在歡場長大,看透世間涼薄,對於世人的眼光看法,隻有嗤之以鼻。

“以前不懂,這些年在地方上陪著老爺管理地方……

鄉親們都不認識我,老爺給地方上做了好事,鄉親們就真心地尊敬我。我拿銀子出來開女學館教授女娃娃們做飯刺繡,聽著鄉親們的真心感激,感覺這一輩子真沒白活一回。”

龔家夫人說到後麵,語氣飄忽悠遠。

依舊是秋水橫波般的眼睛望著頭頂上湛藍湛藍的天空,絲絲縷縷漂浮的白雲,情不自禁地微笑。有這些感激,就夠了,她一個小女子,隻管自己過得順心。

錢夫人讚歎一聲,“妹妹有這個造化,讓人羨慕。”

皇上務實,朝廷看重做實事的官員,她也曾勸說錢謙益去地方上任職,可惜……。

她抿口茶,想起小宛將要進京的事兒,不想小宛進京後和錢謙益、龔鼎孳、顧橫波他們鬨矛盾,“我們都知道龔鼎孳這些年一直是自責、愧疚、不安,他在地方上做了很多好事,回到朝堂上多次直言敢諫……。”

也不光是為了仕途榮華。

“小宛在信裡說,她現在跟著朝廷政策在鄉裡做實事,才明白以前是我們大誤。她呀,隻想著在美食節上露一手,教出來更多的女廚徒弟。”

提起另外一個好姐妹,龔家夫人態度緩和,“我明白。”就見她麵容一整,語氣低沉驕傲且倔強,“我乾嘛和他們鬨起來?有功夫研究研究做菜更好。”

錢夫人噴笑,這確實是小宛會說的話。

冒老爺也一定會像她勸說橫波一樣勸說小宛。

這樣就極好。

姐妹兩個一起笑開來,終於有心情喝茶用點心。

聊著錢夫人的女兒小照喜歡舞槍弄棒,喜歡研究藥理,聊著小姑娘將來的夫婿人選。

錢夫人的語氣飽含期待,她將來一定給女兒找一個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名士。

“生平以橫波為性命,其不死委之小妾”?明明是龔鼎孳自己貪生怕死,貪戀榮華富貴。

放浪形骸,男女不忌。其元配夫人童夫人看不慣他的行為,獨自在老家侍奉公婆教養孩子們,連朝廷的誥命封賞也拒不接受,個人操行賢節遠勝過他一個七尺男兒。

“非為朝廷,妾身一家對朝廷和皇上感激涕零。”這是錢夫人從彆處聽來的,童夫人給朝廷的回答。

錢夫人猜測,若不是顧慮重重,童夫人能直接和荒唐到讓人無法言說的龔鼎孳合離另嫁。

可龔鼎孳竟然想把朝廷誥命的封賞轉給橫波,把橫波裹夾在國家大義、家庭倫理、個人情感之間……幸虧朝廷給拒絕了。

可能龔鼎孳是真心的吧?錢夫人想起他們這夥兒當年聞名江南江北的文人,年少之時意氣風發,自以為不流於世俗地在秦淮河上沉迷,縱於聲色的荒唐,在心裡嘲笑那時候年輕的自己。

她怎麼會覺得這群懦弱不敢麵對現實隻能在秦淮河上找慰藉的文人,是真名士?

“水太冷,不能下。”

冰冷的河水裡,她自己身欲沉水中,卻給“怕冷水”的錢謙益硬托住了。

她留在南京不跟去北京,她在錢謙益卷入反清大案的時候四處奔走,人們誇讚她的義行,她也確實感激錢謙益不顧世俗禮教把她拉出火坑,讓她有機會清清白白地做人。

“都過去了。”顧橫波拿出手帕給好友擦眼淚,“想想小照,將來小照在新式學院結業,可以去皇後娘娘的軍隊做小兵,可以去無為山人的醫館做館。她會抬頭挺胸做人,做到我們都沒做到的事兒。”

提起女兒,柳如是一邊哭一邊笑,“小照是大腳……皇上英明……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決定就是把小照送到八旗學院學習。

她學習很好。幾位老師都說小照即使嫁人後,也應該繼續鑽研醫術。”

“可不是?我們小照聰明,將來一定是和她母親一樣‘其誌操之高潔,其舉動之慷慨,其言辭之委婉而激烈,非真愛國者不能。’”

柳如是被好姐妹故意笑話,自己也笑。

“會有的。”離開觀音廟臨上轎的時候,柳如是拉著顧橫波的手安慰她,不管男娃娃、女娃娃,總會有。

顧橫波輕輕答應一聲。

炎熱的夏天快要來臨,江南曾經的風流子弟李漁、金聖歎、朱彝尊、張岱等人大清國有名的美食家,烹飪家紛紛趕在酷暑之前進京,江南曾經的名妓柳如是、董小宛、顧橫波等人的故事又被世人提起。

京城中彌漫著一股莫名的氣氛。

一向“有容乃大”的京城人對這些人隱隱地排斥。

豫親王很頭疼。這個事兒歸他管,董小宛、張岱這些人在民間給老百姓做了不少實事,事兒好解決。可問題是他也看不上龔鼎孳、錢謙益這幫子人啊。

捏著鼻子把京城的風向引導到大清國的稻種改良,各地的水稻增產上。

“皇上您說,這能怪老百姓還記掛著他們的錯處嗎?錢謙益這些年低調很多,招的罵少一些。那個龔鼎孳,放著家裡的父母妻小不管,可著勁兒地寵愛一個青樓出身的妾室,外頭還養著一個……。”

小阿哥們放下手裡的拚圖方塊,大眼睛炯炯有神;豫親王趕緊地把“男寵”兩個字咽下肚子。

“……妾室。”聲音幾不可聞。

小阿哥們……。

大阿哥默然,龔鼎孳的男女不忌世人皆知。

二阿哥默然,龔鼎孳養男寵並不是秘密。

三阿哥看看十五爺爺,看看兩個哥哥,到底養了一個什麼?

豫親王承受不住三阿哥的眼神兒,“突然”想起還有其他事兒,利索地行禮離開。

三阿哥把目光投向阿瑪。

親阿瑪沉默。

按照曆史的觀點,明朝的上層社會對老百姓的生死無動於衷,老百姓活不下去要“覆舟”,而李自成起事代表著正義和民意,不管為了保命還是什麼,投降他都是正確的。

按照這個時代代表社會主流的忠君觀點,李自成起事是造反,帶領著百姓和奴仆不聽話,破壞了他們的安享“人間五大樂”的“美好”家園,投降李自成就是大逆不道。

至於在睿親王帶兵來到京城的時候投降滿清……?

皇上發現團寶和圓寶也和胖寶一樣固執地盯著他看,隨即放下手裡的毛筆,從禦案後麵走出來,一邊活動手腳一邊回答他們的問題。

“龔鼎孳經常被諫官們攻訐其家事不修,阿瑪讓刑部和大理寺查實。龔鼎孳做官清廉勤樸,個人胡鬨花的是他個人的錢財,沒有貪汙。”

不管之前如何,龔鼎孳在大清朝是一個好官,在怎麼胡亂也是在自家沒有去秦樓楚館,阿瑪不想因為龔鼎孳的家事處罰龔鼎孳。

小阿哥們知道龔鼎孳的真實情況和阿瑪的態度,臉上的不認可稍緩,可還是不放心。

親阿瑪盤坐到兒子們的身邊,把小眉頭緊皺的二阿哥抱在懷裡,細細地解釋,“龔鼎孳在個人之事上為人瘋癲,可是他在亂世期間保護文人學士,為民請命,惜才愛士,對困厄貧寒名士常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