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遊是非常有趣的。
連綿恢宏的宮殿, 碧藍無儘的環城河,燃燒著墮落的流星……還有電音,燈光秀, 直升機跳傘這些刺激性內容。
按照性格, 聶清嬰比較欣賞安靜點的旅遊, 例如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喂鴿子、看行人、和當地人聊天,去看一場舞會, 參觀一個什麼展覽。周明卻是喜歡各種極限類運動, 不停地慫恿聶清嬰跟他登山下海,冒著生命危險看火山, 看比整個城市都要壯闊的高積雲。雖然大部分時候聶清嬰都對老公的提議目瞪口呆, 但被老公慫恿著, 她也就去了。
由此體會到極限的雄壯。
河流,公路,雲山。呼嘯的寒風, 噴發的熔漿。這一路上, 兩人互相遷就,增長了許多見識。
蜜月旅行臨近重點時, 兩人在卡帕多西亞乘坐熱氣球。之後立在平地上,聶清嬰拿著無人機操作, 無人機磕磕絆絆地笨拙飛起,去進行航拍任務。聶清嬰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操作無人機, 無人機成功飛起的時候, 她沉靜的眼中不禁帶上幾分喜悅, 想求誇獎一樣回頭找周明。
聶清嬰:“老公你看……怎麼了?”
聶小姐難得敏感一次,發現周明站在她身後,看著滿空漂浮的色彩豔麗的熱氣球,眼瞳收縮,眼神放空,和平時那種肆意傲然不太一樣。
周明笑一下:“沒什麼。”
聶清嬰放下操作器,非常認真地看著他。
周明隻好說:“不是什麼大事。是我小時候,我爸媽帶我來土耳其坐過熱氣球。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景觀,這裡被國家地理評為十大地球美景之一,但是我們一家人,卻再不可能一起來這裡了。我有點……感傷而已。”
聶清嬰:“你想和你爸媽一起再來一次?”
周明立刻:“不。他們現在見麵,一定能掐死對方。我是想起我媽了。我爸犯了錯,可他有什麼損失呢?人渣本渣,本身不在乎的人活得最瀟灑。該娶小老婆娶小老婆,該生小孩生小孩。就我媽走不出這個陰影。”
周明自嘲一笑:“連我婚禮她都隻送了一套婚紗,沒有出麵。以前我媽明明說,我人生中任何重要場合,隻要我邀請她,她就一定會來。但是這次我邀請她,她還是和之前每一次一樣,拒絕了。”
他並不知道林君燕女士曾經悄無聲息地到過他的婚禮現場,還為他和他年輕的妻子彈奏了一曲之後才離開。
聶清嬰無措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安慰周明,她實在不擅長這些。她同時羞愧,她是個不合格的妻子,丈夫心裡掛念媽媽,她都意識不到。為自己異於常人的遲鈍沮喪一會兒,絞儘腦汁半天,聶清嬰隻抱歉地建議:“那我們要不要把每天的旅遊照片寄給媽媽看?努力和媽媽說話聊天?”
周明:“我媽不想看我照片,不想和我說話的。”
聶清嬰:“我啊。”
周明愣住。
看他的妻子站在空地上,手上還握著操作器操作,努力讓無人機繼續飛、不墮落。色彩斑斕的熱氣球背影下,長風吹拂她的側臉發絲,淩亂又明麗。她一心二用,回頭短促地看丈夫一眼,解釋:“媽媽不想見你的話,見我總可以吧?我可以每天晚上給媽媽發照片,和媽媽聊天啊。時間長了,媽媽是不是就會願意和你見麵了呢?”
周明:……天啊,聶小姐居然有這種覺悟。
難以控製,周明為聶清嬰的提議心動了一下。但他遲疑一下,又遺憾地搖頭:“算了。你既和我媽不熟,又不會和人聊天。作為丈夫,我怎麼能把你推到一個你很陌生的社交環境去呢?”
“沒關係,”聶清嬰說,“尬聊嘛,我可以適應。”
周明不置可否。
聶清嬰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安撫老公:“反正我人生中的大部分對話,都是硬著頭皮在尬聊。我又不認識人家,人家和我說話我怎麼能不理?”怕老公誤會,她又補救,“但是我有認真看媽媽的照片。每天多和媽媽聊聊天,時間長了,我就認識媽媽了。”
她垂眼皮:“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不會說話,會得罪媽媽,讓媽媽不高興。”
周明怔怔看她背影。
聶清嬰還在控著她的無人機,挑選角度進行航拍。周明卻聽得心口發軟、發燙,他從後迎上,抱住聶清嬰,握緊她手腕,嚇了姑娘一跳。這邊這麼多人,聶清嬰不習慣地掙紮一下,周明卻緊抱著她不放。
周明從後摟著她,臉貼著她冰涼的側臉,不提他媽媽,而是問:“嬰嬰,臉盲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聶清嬰靜了一下,詫異:“你沒有查過資料麼?這不像你的風格啊,老公。”
周明:“雖然查了資料,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他親吻他的發頂:“老婆,我想進入你的世界,聽你分享你的世界。”
聶清嬰心頭輕顫,仰目,與他俯下來的目光對上。他看著她的眼睛,眼眸幽邃神情靜沉,專注地凝視她,像是用目光在戀愛。聶清嬰輕輕偏過頭,思緒空了一瞬,才回答老公:
“就是全世界的人,隻有不超過十個手指的熟人能認出,其他所有人都是似曾相識,到底相識不相識,我無法確定。經常會認錯人,換個發型、換身衣服就不認識了。記人隻能記有鮮明特色的,比如嘴角有顆痣什麼的,如果這個人長得很帥很漂亮,但是特色不明顯,我就認不出了。”
周明:“我這樣的?”
聶清嬰:“嗯……但是現在我們在一起時間長了,我基本不會再認錯你了。”
聶清嬰繼續回想自己的世界:“就是誰都不認識,時間長了,我就不想認了,不想說話了。但是又怕讓彆人傷心,所以誰和我說話,我都會努力接話。即便說完話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時間長了,彆人對我的印象,不是高冷,就是不會說話了。”
周明抱她的手臂用力,聽她講述時,他又忍不住莞爾。
他解決了很多未解之謎。
例如他高中時無數次從她麵前路過,她都無動於衷;他在發愁要不要為她整容的時候,她可能在煩惱剛才那個路過的人我到底認不認識;他為她不理他而失魂落魄,她可能根本就沒發現他和她已經見過了那麼多次麵。
人海茫茫中,他和她少年時就相遇,卻一直要時隔十年,才有緣分走到一起。而那漫長的時光,曾經覺得苦澀的時光,事後回想起來,都成為了初戀的甜蜜和酸澀。
周明低頭,與她輕蹭麵孔。聶清嬰眼睫飛顫,聽周明在她耳邊鼓勵她:“那你去和我媽媽聊天吧。不要害怕,我媽媽愛開玩笑,人很隨和,你說錯話她也不會跟你生氣的。隻要你勇敢說。”
他揉了揉聶清嬰的發,忽然笑:“而且我家嬰嬰這麼乖,我媽媽一定會疼愛你的。”
聶清嬰耳根略微發紅,仍然低著眼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