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意(1 / 2)

申媼很快取了傷藥, 晏蓉卻不讓她進來,自己出去取了,並親手給他包紮。

霍珩緊緊將她抱在懷裡,頭埋在她的肩窩, 足足有盞茶功夫。

“你莫要擔憂。”

他緩過來抬頭, 看著妻子關切的眼神,扯了扯唇角,如此安慰道:“我沒事,都過去了。”

事實上, 時間是療傷的最好的良藥, 霍珩說得沒錯, 這是確實已經過去十年有餘了, 最震驚悲愴的時候早已過去,隻餘下隱隱作痛的創疤。

“自母親逝世以後, 父親卻再未見過柴氏一麵, 直至他出征戰亡。”

彭氏一直以來的期盼,居然就這麼意外實現了,不知道如果時光倒流, 她會不會再做一次。

真不知那幾個當事人是什麼感受?晏蓉忍了又忍, 終於忍不住長歎一聲,道:“母親這是何必呢?”

“她還有孩兒呢, 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晏蓉實在沒辦法理解這種戀愛腦, 有優秀的兒子, 有高貴的地位, 衣食不愁,呼奴喚婢,至於為了個男人死磕嗎?

再不濟,可以另外找點事做做,打發一下時間啊,相信她的婆母和夫君肯定會很支持的。

等兒子上了位,她就是老太君了,說句實際點的,若是屆時她想再出口窩囊氣,想怎麼磨搓柴氏就怎麼磨搓。

生命多可貴啊,亂世裡多少人想活都活不下去,她卻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難道就不想想自己的骨肉嗎?”

這個問題,霍珩其實也曾在母親靈堂前問過,可惜他永遠得不到答案。

因此他隻能沉默。

半晌,霍珩低聲問:“阿蓉,你也覺得她做得不對麼?”

這個“也”字,說明了很多問題,因此晏蓉也不妨暢所欲言。

她十分肯定地說:“不能愛己,如何愛人?需知情愛一事雖膾炙人口,但怎可奮不顧身,不為自己留下數分餘地?”

晏蓉不否認兩情相悅的美妙,但她認為,不管何時何地,都不要忘了愛自己。世事多變,滄海尚能變桑田,怎可全無保留?

霍珩聞言,罕見有幾分恍惚:“祖母從前也是這麼說的。”

他也是這樣認為的,尤其是母親自殺以後。

十多年後的霍珩,也品嘗到了情愛的滋味。他看向妻子,晏蓉眉目柔美婉轉,他卻猶記得,當初自南北宮大火奔出的她,一身狼狽,卻又是怎樣的自信堅毅。

燎原的大火尚且困不住她,她的求生欲強大得讓人無法忽視,重重艱險依舊無法阻擋,她殺出重圍,如涅槃火鳳,耀目得能灼傷人的眼睛。

“此身乃父母所賜,當好生珍重,即便鶼鰈情深,亦勿忘愛護己身。”

她輕輕說著,他突然一把將她抱住,很緊很緊,“你說的很對,正該如此。”

他突然有一種被人認可的強烈快慰感。

今日說的一切,霍珩此前從未與人傾吐過。且他身份使然,除了母親剛逝時祖母說過兩句以後,之後也再無人敢在他跟前發表意見。

積鬱心中已多年,今日一吐為快,他很慶幸自己娶了一個心意相通的妻子,如此契合,如此相投。

夫妻相擁良久,他鬆開她,嗟歎一聲:“若母親性情,如你或二嬸母一般,當年之事,將截然不同。”

遲來了十數年的一番傾吐,徹底解開了霍珩的心結,他終於能平靜地談論當年的事。

晏蓉的注意力卻放在另一處,她奇道:“二嬸母?”

霍溫之妻也英年早逝,不過這個並不是秘辛,因此晏蓉在嫁入霍家之前就知道了,霍二嬸死於兵禍。

聽說當時霍襄奉詔剿匪在外,帶走了過半部曲,誰知底下一個大將密謀叛變,借機與人裡應外合占據鄴城。

前方戰況交著,霍襄無法分.身,隻能分兵交於二弟霍溫手中,讓他馳援鄴城。

聽說霍二嬸就是死於這場兵禍的。

難道裡頭還有什麼講究?

霍珩頷首:“二嬸亦是自儘,然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

原來,彼時正值彭氏新喪,柴氏乖覺領兒子回娘家避風頭。而荀太夫人則返回娘家幽州探望老母親,她特地把剛喪了母的霍珩也帶去散散心,三兒媳麻氏也帶走了,僅餘精明能乾的二兒媳卞氏留下,代為打理家務。

鄴城落入敵手,卞氏亦然,霍溫領大軍折返,敵軍眼看不敵,於是將卞氏押上城頭。

彼時,正是這場攻防戰的關鍵時刻,霍家軍一旦退卻,戰機就失,待敵軍援軍一至,鄴城能否奪回也是未知數。

卞氏的夫君兒子都在城下,然霍氏二百年基業怎可毀於此,她眼見霍溫痛苦掙紮,竟怒喝一聲,大力撞向正指著頸間的尖刃。

她被俘以來,一直以柔軟姿態示人,看著全然無害,驟不及防之間,竟然讓她成功了。

血濺三尺,卞氏當場身死,既解了霍溫兩難,也無限激起大軍血性,最終鄴城奪回,敵首和叛將被梟首,敵軍潰敗隻餘少量四散奔逃。

很成功的反擊戰,可惜犧牲了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霍府大宅,再次揚起白幡。

霍家兩個兒媳,截然不同的個性,促使她們走向兩個極端,一個雖死猶榮,一個讓人諱莫如深。

偏偏她們最終的死法如此相類,對比尤為強烈。

“雖知甚是不孝,然二嬸母逝世後,我亦曾設想過,若二嬸母是我的母親,又會如何?”

這是個從未向人透露的隱秘,霍珩俊朗的麵龐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似不願,似糾結,又似解脫,彙成一種愛恨交纏的神色。

晏蓉默然,若真如此,恐怕結果將截然相反,霍二嬸這種女人,讓人敬佩,想必霍襄也不能免俗。

有了夫君敬重,還有個優秀的兒子,上頭婆母還甚是偏頗,對於卞氏來說,恐怕早綽綽有餘了。

這麼一個優秀女人,柴氏天然地位有差,絕對玩不過她的。

“大約再如何,她也不會吻頸自儘罷?” 霍珩大約也不需要人回答,隻靜靜地說著。

這兩個關係極親近的女性長輩,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他敬佩二嬸,欣賞二嬸。自己母親除了痛心以外,更多是怒其不爭。

沒錯,怒其不爭!

雖子不言母過,但霍珩心中除了痛苦傷心以外,還有一股鬱氣足足憋了十幾年。

怎麼可以如此癡狂?!

怎麼可以輕易就舍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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