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報訊很難,幽州軍有備而來,已經呈現圍城之勢,城門又澆鑄過,正常操作打不開也不敢打開,用吊籃送傳信兵下去,隻有送命的份。
三人商量一下,這信實在沒法送,隻能暫時不送了。
霍珩對霍珹早有防備,這人折騰不起風浪,隻要大軍內部不出問題,其餘外部障礙都可以解決的。
晏蓉這般告訴自己。
……
晏蓉先回的霍家大宅,老太太還等著呢。
荀太夫人懷裡抱著四個多月的阿寧,腿邊躺著正翻來覆去抓撥浪鼓的虎頭,一見孫媳回家,立即急問:“怎麼回事,怎地打起來了?”
她將小阿寧輕輕放在弟弟身邊,“不是說揚州軍一個多時辰後才至嗎?還有,芮蒙剛告訴我,說是荀續領了幽州八萬大軍來援的?”
怎麼一回事了這是?
麵對老太太的一疊聲追問,晏蓉頗覺難以啟齒,但這個無法隱瞞,想了想,她道:“稟祖母,攻城的正是幽州大軍,荀侯誆騙我們開城門不成,如今已擂鼓攻城。”
荀太夫人愣住了,扭頭的動作僵了片刻,她倏地盯著晏蓉,一臉不可置信。
晏蓉一臉正色,並未回避,隻道:“祖母,人心隔肚皮,向往利益乃人之常情,祖母勿要多傷心,你還有我們。”
她思緒紛擾,實在也無心思細細寬慰,不過,有關霍珹呂氏之事,她卻沒說。
荀氏叛變突襲鄴城,已是大打擊,再來幾樣,老太太肯定受不住的。
一室死寂,荀太夫人嘴皮子哆嗦了幾次,都沒能說出一句話,漸漸的,一雙渾濁老眼,淌下了兩行淚。
“我無事,你且忙去吧,戰事要緊,莫要為我耽擱了。”哽咽了良久,她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老太太罕見有這般失態的模樣,晏蓉看著也心酸,好在情況還是比想象中好的,沒見暈闕也沒見其他症狀,候在外頭的疾醫用不上了。
府裡府外,很多事情需要打點,她真無暇仔細寬慰,隻得命申媼抱了阿寧和虎頭回去,再囑咐全嫗等人仔細照顧,疾醫隨時候命,便匆匆回去了。
守軍不足,她得領著芮蒙等人,先將各府招來的家奴安排一番,並命護在身邊的一百白翎衛臨時教導,儘全力努力一把。
還有民間,臨時招募守城兵丁的告示已經貼出去了,為防有細作混入,篩選安排也得再強調幾遍。
……
晏蓉本來極牽掛霍珩,但很快,她根本無暇分心想太多了。
八萬將士攻城,一開始就進入激烈狀態。
這次幽州大軍準備真的十分充裕,將士精挑細選,攻城器械精良,戰策又是反複商議過是專門針對鄴城的,兵力足足是己方四倍,荀續為求生路,晝夜不停一直這般不顧代價地猛攻。
即使黃陵畢泰再能乾,冀州守城將士再悍勇,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風。
守城戰是極其慘烈的。
攻城的第四天,將士折損已經接近一半,有兩次差點被幽州軍逼近城頭,幸好加緊用滾木擂石給壓了下去,又用桐油拚死火攻,此處損的將士最多,都是用人命給墊的。
喊殺聲不絕,疲憊至極的將士們依舊奮戰在第一線,城牆上下大量屍體倒伏,鮮血噴濺流淌處處,火箭留下殘火,血腥味,燒焦味,充斥著鼻腔。
家奴替補已經上了城頭,各家健壯仆婦也齊齊上陣,搬運滾石檑木,桐油箭矢等。
民間招募的勇士也分批上去了,隻是關鍵位置不敢放他們,以防細作趁機作亂。
晏蓉二晝夜沒合眼,一直在城牆下守著,指揮臨時上陣運輸物資的仆婦們,還有安排不斷自發湧過來幫忙百姓們。
她不是一個人,城中各府的夫人們都來了,還有官衙的大小官吏。有些力氣的幫忙搬運,沒力氣的在晏蓉手下聽令,各司其職。
這樣眾誌成城,各樣守城戰備,乾糧清水,不斷有次序而快速地送上城頭,堪堪抵住了消耗。
鄴城軍備極多,守城物資倒是不缺,缺的是將士,臨時上陣的家奴和百姓戰鬥力不足,很快,就見有穿著雜色麻衣的屍體被抬下,逐漸增多。
不斷有人被安排上去,不斷有人被抬下來,屍體隻能堆疊在附近坊市空曠處,殷紅的血液流淌到外頭的正街上,血腥味衝天。
站在晏蓉身旁的霍望母親周老夫人抹了一把淚,晏蓉也很難受,熬了兩天的眼睛本來乾澀,如今也潤透了。
她低頭,用早已沾上臟汙的紮袖抹了一把臉,“我們一定可以守到援軍歸的!”
“對!”
周老夫人放下手,這個年愈五旬的老婦人持著身體康健,一直堅守到現在沒有去歇息過,聞言大聲附和:“必是!”
“我們必能等到君侯率援軍至!!”
“沒錯!”
“對!”
……
一陣高呼,眾人精神一振,已力竭的身軀又平添一股力氣,步伐又快了幾分。
可惜的是,守城之戰,光憑精神是不夠的。
到了第五天,荀續久攻不下,見人疲馬乏,且冀州分散在各處的其餘駐軍也陸續接報分兵星夜來援,零散兵力彙攏一處,雖仍是不足,但一直這般拚死攻擊,到底是造成了一定影響。
這樣下去不行!
再拖著,假若霍珩真挺過王穀關伏擊,怕是這一兩日就能到了!
他心急如焚,竟下了一令。
活捉霍珩家眷者,任意一人,賞萬金,封虎威將軍!
活捉冀州其餘高級將領家眷者,任意一人,賞千金,連升三級!
有賞就有罰,來冀州這八萬將士,都是單獨造了花名冊的,若有怠戰甚至臨陣脫逃者,一經發現一律連坐,全家投到為奴籍,送至北境修補長城,子子孫孫世代不得赦。
此令一下,荀續目標昭然若揭,麾下將士也像打了雞血一般,攻城強度陡然猛烈了一倍。
南城門險些被撞開,幸好大石搬運及時,勉強堵住了。
城頭也被幽州軍前鋒殺上來兩次,黃陵畢泰領兵死死壓了下去。
可是這樣不行,也不知援軍幾時才到,鄴城能不能支應到這個時候。
“夫人!夫人!”
畢泰雙目赤紅,黑甲上血跡斑斑,提著大刀疾衝下來,“標下以為,我們恐怕要早作準備!”
準備什麼?
準備的當然是一旦城破,殘餘軍士拚死也要好好護著主子們突圍而出。
還有其餘高級將吏的家眷,是走是留,也得有個定論。
鄴城高級將吏不少,家眷妻小的數量那就更加可觀,殘餘軍士肯定無法全部護著走的,至少也得留下一半。
這個走,不難理解,但這個留,按畢泰的意思,那就是留下一具屍體。
人是肯定不能落到荀續手上的,以免被其用以要挾主公以及在外的一眾大將。
畢泰的夫人長女也在場,但他並沒有讓自己的家眷區彆對待,不是他鐵石心腸,而是既然披上冀州戰甲,就當以忠誠為先。
現在的鄴城,還能勉強支應,但若有萬一,誰走誰留,必須先安排出來。
畢泰言下之意,並不難懂,話一落下,現場陡然靜了靜,眾女眷屏住呼吸,看向晏蓉。
晏蓉是主母,現場身份最高者,這個決策權,當仁不讓落在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