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七年那年的冬天,永巷的雪一直下,整整堆了幾尺厚。
偌大冰冷的椒房殿中,蕭喚嬰一個人坐在桌案前,十指纖細白皙,手裡緊緊攥著什麼東西。
是後冠上的鳳釵。
鳳釵雕刻成了九尾鳳的模樣,還是極為華貴,在宮燭的映射下更是顯得流光溢彩。聽聞……是西域進貢的玉種、尚宮局親自打造的。整個未央宮裡,除了她,若是旁的女子敢用這個,便是死罪。
若是一般的女子能手握著這個,心底該是有多歡喜啊……
可蕭喚嬰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此時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手裡點著一盞燈。
嬤嬤見著自家娘娘這個樣子,想著平日娘娘如何為陛下奔波打點,心裡麵不由得生出一股子鈍痛來。
“娘娘,陛下說了,”她嘴唇動了動,顫聲道:“隻要……您好好呆在椒房殿,您如今便已是後宮之主,他終歸會見您一麵的。”
“是麼?”蕭喚嬰聽後,並無什麼反應,隻是輕描淡寫的彎了彎唇,“那本宮當真該謝主隆恩。”
銅鏡裡映出一張少女清麗絕塵的麵容來。烏發散落在肩後,彆樣的鮮活動人。
蕭喚嬰卻隻是木然的歎了一口氣,周身有一種溺斃的錯覺,憋得她難以呼吸,幾乎死去。
連呼吸都是疼的。
她是真的快死了麼?顧縉雲這麼快就在她的藥裡麵動手了?
嬤嬤將燭台放下,心底卻重重歎了一口氣。誰能想得到呢,椒房殿中傳聞最得聖寵、美豔絕倫的新皇後,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處子。自從步入深宮,入主椒房殿,陛下其實從來就沒有碰過她。
相反,他還忌諱蕭家的勢力,不能讓娘娘誕下流著蕭家血脈的孩子。
他從前對她說,等著他,待到將朝裡麵那些個大權臣,顧覺卿那樣的病秧子給收拾了,他就同她一起廢除六宮白頭偕老,此生都不會有異生子。
那時娘娘全信了。所以一直安靜的等他,甚至動用整個司馬府在朝中的勢力暗中支持他。宮婢異樣的眼神、宮中奇怪的議論,她也不是沒有提點過,娘娘卻都一點沒有理會。
可惜,到現在她才明白,顧縉雲喜歡的,是她身後的家族。而不是她這個女人,或是她的情分。
除此之外,自然還有一點的。娘娘有著與她的養妹蕭喚寧肖像的容貌,隻可惜,蕭喚寧已經嫁給了顧縉雲的親弟弟寧王。他要尋一張一模一樣的替代品,擺在自己的宮裡。
這一點,若不是那日陛下醉後抱著娘娘,嘴裡卻念著喚寧的名字,她就永遠都不可能發現這個秘密。
帝後恩愛,多麼大的笑話!
最近,事情甚至更是變本加厲!娘娘每日的藥引裡都被動過手腳。裡頭忽的就添了一味秘藥,千方百計找來信得過的心腹入宮檢查,才知道這藥長久服用,就能致死。
闔宮上下,敢指使太醫瞞著她藥方子,除了新帝顧縉雲,還會有誰?
嬤嬤暗中抹了抹眼淚,將窗戶闔上,低聲道:“娘娘,窗口風大,今天也晚了,您不若還是早些歇息吧。”
眼淚終於忍不住從眼眶裡浸出來,再淌過雪白的麵頰,蕭喚嬰緊緊握住了鳳釵,直至指尖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沒了。釵子“砰”的一聲掉落在地麵上,碎成兩截,蕭喚嬰的手指下意識哆嗦了一下。
“皇上在哪兒?”她柔聲問。
“娘娘,”嬤嬤含著淚,忽然跪下,輕聲道:“陛下說過了,隻要冊封您為皇後,他終究會來見您的。您且不要著急,如今保重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蕭喚嬰冷冷的緊抿著唇:“我這副身子骨,已經如此了。到了今日,陛下連一個麵都不肯露麼。”
她知道這藥裡有古怪,可也不能問出口。否則顧縉雲牽連的,可能就不隻是她一人,甚至可能是整個蕭家。
她隻能按照他想要的法子,一點點的死去。
能坐上那個位子,顧縉雲的心腸有多冷,手腕有多深沉。她從前竟然一點都沒不明白。
見皇後如此,嬤嬤除了暗自垂淚以外,卻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了。
未央宮的那位,誰又猜得出他的心思呢?
深夜中,未央宮而來的鑾駕沿著很長的甬道過來,華蓋上布滿了細碎的白雪,一層一層的,顯得有些刺目。
停下來以後,顧縉雲的神情還是如常一般淡然,仿佛被病痛折磨的,隻是一個普通人,而不是他的誰。
素來溫潤的眸子裡染上一層叫人生寒的冷意,他輕聲說:“聽聞你調查過湯藥的事情了。皇後,朕賜給你的東西,你怎麼敢不喝?”
蕭喚嬰唇角譏諷的翹起,“陛下,要殺臣妾有一百個法子,您又何必故意這樣掩飾太平?倒讓人以為,你我之間還有情分一般。”
顧縉雲輕輕捏著她的下頜,向上抬起,倒沒有生氣。
不得不說,蕭喚嬰的確美豔絕倫,即使在被藥物侵蝕這麼久以後,白皙的麵龐還是明豔如初。就算她已經是皇後、天子的女人,也不知還有多少眼睛都覬覦過。
所以,這樣帶著刺的美人,他身為帝王,絕不能留在身邊。
“你的藥,不是朕讓人下的。”顧縉雲平靜的開口:“是你妹妹動的手,朕不過默許罷了。無論她想做什麼,朕都會答應她的。”
蕭喚嬰瞳孔驟然有些收縮,嘴唇輕輕顫了一下。……蕭喚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