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愛
我被中原打昏又弄醒,沉默地跟隨他把太宰送到醫院。
一路上,港黑支援部隊的成員都刻意和我保持著距離。我的視線掃過他們時,他們不敢和我對視,像被什麼恐怖的事物盯上般畏懼地低下頭。
踏入醫院時,往常和我打招呼的護士看到我後驚慌地捂住了嘴。他們為了太宰匆匆奔忙,從我身邊掠過,而所有人都有意地避開了我。
沒有人敢和我對話。
“那孩子……”
“殺氣好可怕……”
“這是殺了多少人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呀。”
“……不要說了,聽說竹下君剛剛才發狂過。”
“我被那雙眼睛一看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太恐怖了!裡麵完全沒有情緒。”
“在太宰治先生蘇醒前千萬千萬不要去打擾他……會被殺的。”
“他就是傳說中那可怕的……”
“噓!噓!噓!”
……
“不過,他也好可憐的樣子啊。”
*
我呆呆地站在急救室門前,手掌蜷縮起來,冰冷且僵硬地維持著捅刀時反手握匕的姿勢。
我不是第一次這樣站在外麵等候太宰先生,也不是第一次對於他的生死這樣不確定。
但這是第一次失控到如此地步。
——為什麼呢?
“噗通!”
膝彎突然被人從身後用力一踢,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這時我才看到,我所站的地麵,血水從衣服上滴下來,已經積成了一小片,淌得急救室外麵到處都是。
我的手掌撐在醫院的地磚上,指間沾了不少破碎的內臟血肉,已經凝固成了黑紅色,肮臟不堪。
四下似乎響起低低的驚呼。
這個被踢的位置和力度,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站在這裡做什麼?發爛發臭?汙染空氣?”
中原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製的煩躁,對於他不省心的搭檔以及不省心的部下。
“我……”
我不知道。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也不敢回頭。
“去洗澡!太臟了,以為自己是茹毛飲血的獸人嗎?”
中原直截了當下指令。
“……是。”
我從急救室門前離去時,似乎能聽見來往的病人和護士深深鬆一口氣的聲音。
“終於不用擔心他暴起殺人了。”
*
中彈的太宰並沒有真的死去,他隻是一時停止了呼吸。
送到醫院後經過搶救,雖然虛弱,但生命體征最終平穩了下來。
我大腦一片空白地洗好了澡,換上乾淨的私服,坐到太宰的病床邊。
手術完成後,太宰昏睡著。
他安靜地閉眼躺在這裡,臉上的繃帶和紗布都被拆了下來,清秀蒼白的臉頰上露出淺淡的傷痕。
如果隻看他的外貌,不會有人把他和橫濱最危險的凶惡犯罪組織港口黑手黨聯係在一起;
也不會知道多少殺人不眨眼的混黑者隻要聽說自己的對手名為“太宰治”便嚇得肝膽俱裂;
更不會有人想到,他甚至可以在腥風血雨裡愉快地研究高難度遊戲攻略,他的隊友不會知曉其同伴在線上操作遊戲的同時,現實裡一揮手下了剿滅決定。
太宰先生太聰明了,聰明到世間難有超出他預料的事。在他眼裡,人類的心理大概和野花的生長規律一樣易於把握。
因此,對太宰先生來說,生命並不是什麼值得敬畏的事,暴力與死亡是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東西。他輕視每個人的生命,正如他輕視自己的生命。
他像個冷眼旁觀的過客,世間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什麼都留不住他。
他除了死亡彆無所求。
而這正是太宰先生。
他的一切早已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上,每一個表情都牽動著我最敏感的神經。
太宰先生沒有所求,我有。
子彈打進他的身體裡,我比他更疼。
我伸出手,想為他整理那淩亂散落的棕發。
但在即將觸碰到病床上昏睡的人前一刻,我仿佛被電到般收回了手。手臂止不住地發抖,哆嗦得像風燭殘年的老人。
不可以。
這隻手剛剛碰過彆人的血,太臟了。
我有點後悔。那個時候是真的沒辦法思考,才不顧一切地出手,弄得這麼臟。
……
我失控的時候,應該是很恐怖的吧。
中原說,我當時像一頭毫無理智的、發狂的凶獸。
邊哭邊笑,咆哮、嘶吼、發泄、屠殺、鞭屍。
我想起來了,失控那時候的事。
當我用匕首搗毀叛徒的屍體時,港黑人員全部目瞪口呆,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惹怒了我。
後來他們把消息帶到了醫院。消息傳播開後,沒有一個人敢譴責我,他們隻在私下悄悄議論,然後畏懼地躲避。
彆人怎麼說我都不在乎。
我隻怕一個人的責罵——那個仍躺在病床上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