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家人
紀德對織田許下承諾“我會讓你理解我的”,然後帶著他的部下鑽進一輛卡車離去了。
我對織田說:“我也走了。”
織田問:“去哪?”
去繼續跟著紀德。
然而任務情報不能透露,我道:“無可奉告。”
織田不再問,揮手與我道彆。
我發動虛無,用離弦之箭的速度跟上了MIMIC的卡車——魂體沒有重量,在理論上無論多快的速度都可以實現。
*
和織田見麵後,紀德停止了MIMIC對港黑發動的一切攻擊。
他開始搜集和織田相關的信息資料。
我找機會把這些都彙報給了森鷗外。
然後我的通訊器裡躺著這樣一條消息:“竹下君,可以回來了。等你完成最後一件事,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這件事就是暗中把一份文件交給MIMIC。
森鷗外強調道:“文件送到後立刻回來複命。”
這個命令就和當初“刺殺紀德,刺殺不成功就算了,把文件交給他”一樣奇怪。
首領的命令要絕對服從,我接到的奇怪命令不在少數,沒有想太多。
我捏了捏牛皮袋,很薄。但文件的重要性大都不能用厚薄來衡量。
任務很順利,我回港黑複命之後,森鷗外道:“接下來請待在你的辦公室裡,不要隨意外出。”
“這是命令嗎?”我問。
“是的呢。”森鷗外笑答道,“這些天辛苦了,竹下君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
今日橫濱萬裡無雲,陽光明媚。
我被森鷗外軟禁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裡,門外有兩個手持自動步-槍的黑衣人。
誠然,森鷗外說是讓我“好好休息”,但限製我行動範圍的命令從本質上來說就是軟禁。
這個命令對我完全無害,我卻突然感到了不安。
我決定使用“虛無”去找太宰或織田看看現在的情況。
是的,由於我異能力的特殊性,森鷗外的人根本攔不住我。而我一旦進入“虛無”,沒有人知道我身處何地,我要說自己在房間裡閒的沒事鍛煉異能力,他們也不能說什麼。
唯一要注意的是,“違背命令”絕不能被發現。森鷗外要我在辦公室裡,我就不能在彆的地方現身,必須一直保持自身的非物質化。
否則就是違背了首領的命令,就是背叛了組織,我將不能在港口黑手黨立身。
我本以為這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在我見到織田之前。
*
我來到那家熟悉的西餐店,明明是白天,這裡卻寂靜到不尋常。
的確不尋常——老板死了。
店內一片狼藉,老板手持湯勺,死在吧台內側,胸口中了三發子彈。
吧台上用匕首釘著一張地圖,我一眼認出打叉的地方是MIMIC目前的基地。
這家西餐店的老板做的咖喱飯很合我和織田的口味,以後再吃不到他做的飯,這相當遺憾。
我穿過天花板來到二樓,飄進老板為織田收養的五個孤兒提供的宿舍。
空無一人。
是被轉移到彆的地方了?還是和老板一樣,死了?
總之,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噠、噠、噠……”
是腳步聲,有人上了二樓。
棕紅色頭發、駝色風衣的男人慢慢走上來,他的眼裡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我從沒見到過他這樣的神色。
我甚至以為我見到了紀德那雙銀灰色的絕望的眼睛。
“怎麼了,織田先生?”
我想這樣問。
但我不能。
竹下秋正待在港黑本部大樓的辦公室裡,他不能在彆的地方出現。那是首領的命令。
織田取出了一套火-藥武器,防彈背心、槍套、手-槍、彈匣、手榴彈、防彈外套,一件件裝備在身上。
我靜靜地看著他作細致的戰前準備,動作熟練而沒有靈魂。
“晚安,幸介。”
織田檢查完武器後,取出一支香煙,在房間裡點燃了,道。
我從來沒見過他吸煙,更彆提是在孩子們的房間裡。
不好的預感。
“晚安,克巳。晚安,優。晚安,真嗣。晚安,咲樂。”
“你們就在安靜的地方好好睡吧,我去為你們報仇。”
預感成真。
他們都死了。
死在MIMIC的人手裡。
我經常記混那五個孩子的名字,唯一對得上名字和人的就是咲樂——那個綁了兩個羊角辮,會對我甜甜笑著的女孩。
耳邊忽然響起她稚嫩的聲音:
“……小哥哥!”
她今年應該是四歲吧?
織田下樓,越過西餐店老板的屍體往外走。
“織田先生……”
我叫了他一聲,聲音消散在虛無中,連我自己都聽不到。
“織田作!”
太宰先生在西餐店外攔住了織田。
“是太宰啊,怎麼了?”
太宰語速很快地說:“織田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不要那麼做。就算你做了也——”
織田的聲音和他的目光一樣虛無:“就算我做了也不能讓孩子們回來?”
“關於MIMIC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有什麼——”
“有什麼?”織田打斷了太宰,“什麼也沒有的,太宰。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織田作,希望你彆介意我用這麼奇怪的說法。”太宰低低地說,“依靠一下彆人吧,期待一下之後會發生好事吧,一定會有的……織田作,不要去。”
我第一次聽見太宰先生用這樣懇求的語氣。
他說的也是我的心裡話。
織田用赴死的心去報仇,怎麼可能活著回來。
太宰道:“織田作,你知道我為什麼加入Mafia嗎?因為期待著能發生什麼事啊。這裡的人都把暴力、死亡、本能和**赤-裸裸地擺在明麵上,在這裡可以更近距離地看到人類的本質。這樣一來……”
“我就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太宰先生為了勸說織田放棄複仇,把他的內心主動告訴了織田。
太宰先生這樣一個人,竟對另一個人說,活下去吧、去找活下去的理由。
不可思議至極。
如果對方是織田,也不算無法想象。
然而織田說:“我以前的願望是當家。我以為殺人會失去資格,所以沒再殺過一個人。”
“但是,這也結束了。我失去那個資格了。我現在的願望隻有一個。”
說完轉身。
太宰先生想拉住織田的肩膀,卻拉了個空,纏著繃帶的手掌隻握住一把空氣,頹唐地落下。
看到他失落的樣子,我下意識攔在織田麵前,張開雙臂,擋在織田的去路上。
他沒有看見我。
一身武裝的棕紅發男子直接穿過我,在他複仇的路上走遠了。
和織田作之助身體重疊的那一刻,我的心劇烈地顫動,我有強烈的從虛無中現身的願望,想要切切實實地拉住織田作之助,對他說:“織田先生,留下吧!”
我也說不清楚,這樣強烈的衝動……究竟是為太宰先生,還是為了誰。
我最終還是沒有現身。
我在虛無中看著太宰,太宰透過我看著織田的背影。
就像在和我對視一樣。
我在太宰先生眼裡看到了無力。
*
太宰腳步快得要飛起來,直接越過守衛闖入港黑頂層的辦公室。
我一路飄在他後麵,看到森鷗外時,我格外緊張,飄得離太宰更遠一些。
太宰開門見山:“Boss,我想組建乾部級異能者小隊攻打MIMIC總部去救援織田作。”
“恐怕織田君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救援吧?”森鷗外一句話就把太宰問得無言以對。
他抽出一個信封:“首領是組織的頂點,也是組織的奴隸,為了組織的繁榮和永存,不管多麼殘忍的行為也得去做。”
“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那個信封裡裝的隻是一張薄薄的紙,上書“異能開業許可證”。
我不明白。
森鷗外為什麼不願意出兵?難道他想讓織田作之助一個人把MIMIC全部乾掉?
但太宰明白了。
他用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道:
“為了那張珍貴的異能開業許可證,首領,你從幾年前開始謀劃。你派安吾和竹下分彆接觸了MIMIC,確認其潛力後暗中幫助它逃離歐洲,偷渡到日本,形成Mafia、MIMIC、政府異能特務科三足鼎立的局麵。”
太宰的話讓我恍然大悟。
森鷗外交給我那個對紀德隨便的刺殺任務,原來是試探。我傳遞的文件是合作偷渡的資料,MIMIC原本就是森鷗外故意引來的。
太宰:“你一早就知道安吾是政府的臥底,借安吾之口把MIMIC的情報傳到異能特務科。異能特務科不會放任這樣一個犯罪組織在日本活動,但如果對上MIMIC必定損失慘重,他們不想親自出手。
“於是你把異能特務科拽上談判桌,與其進行交易,Mafia負責剿滅MIMIC,為此得到的回報是政府對Mafia從事非法活動的認可——異能開業許可證。”
讓阪口安吾去臥底,利用的正是他三重間諜的身份給政府傳遞MIMIC的威脅。
太宰先生有可怕的大局觀,基於對森鷗外的了解,他利用有限的情報作出了完全正確的推測。
太宰:“為了讓織田作這個唯一能和MIMIC指揮官抗衡的異能者對敵,你主動把他撫養孤兒的地方泄露給MIMIC。隻有你知道我轉移了孩子們的地點情報——那是我親自選的地方。是你殺了孩子們。”
……是你殺了孩子們。
我忽地一震。
森鷗外讓我傳遞的那個文件,那個在織田和紀德見麵後送過去的文件,送完後立刻複命不得耽擱的文件……
是織田作之助撫養孩子的情報。
隨著太宰平靜的講述,迷霧被層層撥開,事情的全貌終於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森鷗外的目的,紀德和MIMIC的目的,阪口安吾所在的異能特務科的目的,織田作之助的目的,相互圍繞著,組成了一個很大的局。棋盤的中心就是那張對港黑價值極高的異能開業許可證。
有人看透了,有人看不透,有人也不必看透。
我成為了其中一個毫不知情的推手。
“是你殺了孩子們。”
我的心涼如在寒冬被一盆雪水澆下。
森鷗外讚賞道:“很精彩。我沒有任何要訂正的地方。我要問的隻有一個問題,我做的這些哪裡不對?織田君的行為對組織可是大功一件。一直對我和Mafia作出重大貢獻的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太宰沉默了。
對組織而言,森鷗外做的沒有不對。
但織田作之助是太宰先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