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保證
“不想失去的東西, 總有一天會離你而去。人們渴求的一切存在價值的東西,從得到它的那刻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曾經太宰對他的友人這樣道。
棕發鳶眸的青年噙著笑意說“不要走好不好”、“彆把我想得那麼狠心”的時候, 像是漫不經心的自嘲, 又恍若懇求。
讓我不禁想起過去太宰說過那些悲觀又薄涼的話。
我怎麼會不懂他的意思呢?
太宰治也是人, 也是有心有情, 有血有肉的人。
他也會想我。
我想他了, 就撥電話、發消息給他。
太宰想我了, 就主動斷絕我們之間的所有聯係——得而複失, 不如失而複得。
除了賭氣故意冷落我, 太宰更是在懲罰他自己。
為了他對我的想念, 而懲罰自己。
國木田說,他在用近乎自虐的頻率自殺啊。
我的心臟幾乎抽疼。
理智上,我們知道, 身處不同的組織, 這樣彼此長時間分離的情況是正常的。
感情上,聰明如太宰, 還是問出了“不要走了好不好”這樣有失理智的話。
*
我倚在他的肩膀上,閉著眼道:“太宰先生,您這是在要挾我。”
太宰笑,笑得身體微微震動:“怎麼能這麼說呢?”
“明知道,我最舍不得離開您了。”
太宰揉了揉我的發頂,道:“嘛,隨口一提而已,不要有壓力。工作要緊。”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不會走了。”
我說, “彆想瞞著我自殺,太宰先生。”
太宰:“……”
太宰沒說話。我抬頭一看,這位愛好自殺的先生一副很困擾的樣子。
我箍住太宰的後腦勺往下按,按到他的眼睛與我的眼睛平齊的高度,道:“除了死亡,人的生命還可以有很多愉快的、不痛苦的事情。”
太宰輕輕啄了我的唇角一下。
“這個嗎?”
他用舌尖舔了舔從我嘴邊沾上的血,笑問道。
太宰的味道和血腥味混雜在一起,雜糅成難以言喻的、讓人心神戰栗的滋味。
*
“咳咳咳咳……”
男子非常故意的咳嗽聲打斷了旖旎的氣氛,我和太宰一同轉過頭去。
“……太宰,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你上次的任務報告還沒寫,現在距離截止時間隻剩下三個小時。”
國木田雙手抱胸,腳尖很不耐煩地在地麵點來點去。
“是~是~知道了。國木田君就一個人先走吧,我和秋馬上回去。”太宰道。
得了太宰的保證,國木田迅速地轉過身,還不忘對我道彆:“秋,看好那家夥,不要再耽擱了!”
我:“好的,國木田先生。”
國木田獨步走後,之前的氣氛被破壞了,我和太宰若無其事地分開。
我恢複了一些力氣,站起身問道:“太宰先生,您剛才用腳踢我做什麼?”
這些年我和芥川都打過百八十回了,比這打得凶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咳完血該乾嘛乾嘛,真不至於這麼狼狽,卻被太宰生生營造出一副我很虛弱的樣子。
“噓……”
太宰豎起一根食指壓在唇邊。
“要不要猜一猜?”
我:“……”
太宰如果不是突然來了戲癮的話,肯定有彆的用意。
“和國木田有關?”我靈光一現。
太宰打了個響指:“Bingo~”
我繼續猜:“您暗中向國木田透露了假炸彈是我帶走那件事,讓他對我的身份產生誤會,以為我也是救人的一方;這次借著芥川對我不留手的機會加深誤導,讓他認定我和Mafia的對立關係。”
“是這樣嗎?”
太宰剛才對國木田獨步解釋時隻是敘述部分事實,比如“秋和他打了一架”“那是個強大的異能力者”等等。而對於我和芥川的關係絕口不提。
太宰在國木田麵前幫我掩飾港口黑手黨的身份,我由此推測得出。
太宰道:“不錯。還能想到彆的嗎?”
我歎了口氣,道:“還有,您故意用不占理的言論塑造自己的形象,在感情上將您的搭檔推向我這一方,讓他對我有更多同情。”
可謂是用心良苦了。
太宰目露驚訝,眉眼飛揚:“秋,你真是什麼都知道。”
我心道,因為我不可能真正責怪他、對他生氣,所以才能看清太宰究竟什麼時候是真心實意,什麼時候是順勢而為。
太宰道:“不過,有句話沒說。”
“嗯?”我遺漏了什麼嗎?
太宰道:“故意讓你負傷戰鬥,抱歉。”
這哪算什麼事,負傷戰鬥對我來說是常事了。況且……
最後他站在我麵前為我擋下了攻擊。而非像過去那樣,在一邊冷眼旁觀,甚至指點芥川使用羅生門攻擊我。
我搖搖頭:“沒關係。”
“有關係的喲,秋。”太宰道,“讓自己少受點傷,知道嗎?”
我真心地笑了。
“是,我知道了,太宰先生。”
*
我因為舊傷裂開,血液染臟了衣服,走在路上太過引人注目,於是太宰脫下了他的米色長外套給我披著。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怎麼能不帶武器呢聰明的秋先生?在國木田君那裡搶一把手-槍也好啊,反正他跑得慢也用不上。”
我反省:“這次是我疏忽了。”
又糾正他道:“不攜帶槍支到您的公司來是一種尊重和禮貌。”
常理如此,我又不是來打架的,被誤認作挑釁豈不麻煩。
“哦~是這樣沒錯。不過今天以後你就可以隨便帶了。”
我還沒理解太宰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太宰突然轉過頭來,打量著我道:“秋,有黑眼圈了。出差很辛苦?”
“還好。”就是搞陰謀比較耗費腦細胞。
“是嗎……秋現在很能乾了呢,都當上乾部了。想必很得森先生看重。”
“和以往差不多罷了。”遠不如太宰。
即便太宰叛逃了,森鷗外也為之保留了港黑的一席乾部之位,我不認為自己能有這樣的殊榮。
太宰的語氣讓我有種隱隱的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我謹慎地問:“……您是否不開心?”
對於我晉升這件事。
“哈哈,怎麼會?”太宰笑眯眯的,“你這樣優秀,我很高興。”
太宰眼神柔和。
“祝賀你成為五大乾部,秋。”
*
回到那幢滄桑老舊的紅色磚瓦樓時,武偵社的人已經不在一層的咖啡廳裡了。
我和太宰乘電梯直上四樓,推開那扇掛著“武裝偵探社”牌子的門。
屋內一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過來,集中在太宰和我身上。
“喲,你們回來了啊!”
率先開口的是江戶川亂步。
其餘人都沒有說話,大概是因為站在中間那個我從未見過的中年銀發男人。
男人身著和服與黑色披肩,端正的五官和嚴肅的麵容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
幾乎在看到他的瞬間,我的腦子就自動蹦出了一個和他氣場相符的詞:武士。
“社長。”
太宰略帶尊敬地這樣稱呼他道。
武裝偵探社這個異能者集團的創建者和最高領導者,社長福澤諭吉。
銀發男人看了太宰一眼,把目光鎖定在我身上:“這位是……”
太宰道:“這位是竹下秋。”
隻是介紹了姓名,沒有多做解釋。
福澤諭吉聲音低沉地道:“竹下君。”
我道:“初次見麵,您好,社長先生。”
武士看著我的目光很犀利,無形中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讓我有種被完全看透的錯覺。
我站在太宰身邊,不亢不卑地回視。
福澤諭吉凝視了我一陣,倒沒有對我的身份發出什麼疑問,而是道:“受傷了?先去處理一下吧。”
我穿著太宰的外套,從外表上看不出異常,他很細心地通過我身上的血腥味判斷出我受傷的事實。
太宰幫我道謝了:“謝謝社長。”
福澤諭吉“嗯”了一聲,用沒什麼波動的語氣道:“太宰、亂步,到我辦公室來。”
說罷離開了這個大廳。
*
“哢噠”關門聲後,屋內的氣氛才順暢活潑起來。
其他社員接二連三地打招呼。
“秋,你回來了啊。”
“居然真的把太宰先生帶過來了。”
“聽說你和黑衣殺人鬼打了一架?”
“社長說你受傷了?現在怎麼樣?”
這架勢,看起來好像我是武裝偵探社的一員,太宰才是附帶的一樣。
我對他們禮貌地一一回應,道:“沒有大礙,請不用擔心。”
太宰的手突然伸過來,將我身上的外套扣子解開,露出染血的衣衫。
太宰道:“可能需要借用一下社裡的醫藥用品了。”
“啊!流了這麼多血!”穀崎直美發出了擔憂的驚呼。
與謝野道:“需要我幫忙嗎?”
我知道她是武裝偵探社的專屬醫生,但她畢竟是女子,我受傷得不重,不需要彆人幫忙包紮,便道:“不用了,謝謝。”
與謝野:“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
國木田:“既然不會阻礙行動,那就不用與謝野出手了吧。”
國木田推了推眼鏡道:“秋,你太衝動了,遇到那麼危險的人都直衝上去。應該和太宰一起拖延一會兒。”
穀崎則佩服地道:“真不愧是秋呢。身手太厲害了,甚至能和那個異能力恐怖的黑衣殺人鬼有一戰之力。”
不,不必佩服。揍芥川不是什麼值得敬佩的事。
“呐,太宰君,我們走吧,彆讓社長久等了。”江戶川提醒道。
“秋就拜托你們了。”太宰笑著把我往穀崎和國木田的方向輕輕推了一步。
“在我回來前把藥上好,換上新繃帶,待在這裡乖乖等我回來,能做到嗎?”
我無奈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太宰先生。”
然後太宰和江戶川一同離開,去社長辦公室找福澤諭吉了。
我有種莫名的直覺——武偵社社長是為了我才單獨找太宰和江戶川溝通的。
太宰不在的時候,我在醫療室上好了藥,然後坐在接待區休息。
穀崎直美給我倒了杯茶,問道:“秋平常會有很多這樣的戰鬥嗎?”
“謝謝。”我道,“偶爾吧。”
穀崎直美:“……有什麼職業是需要這樣子戰鬥的呢?難道是特種部隊?”
她還沒有放棄猜測我的工作。
我心說要是按照前一句話的條件推斷下去,黑手黨也沒差多遠了。結果後一句話表明,他們的思路跑得不是一般的偏。
是跑得特彆偏。
穀崎跟著思索:“不是沒有可能呢。”
國木田在不遠處道:“如果是的話,他不會回答你的問題的。畢竟是傳說中不存在的組織,成員身份肯定需要保密。”
他看上去胸有成竹,一副掌握了真理的口吻。
被多番提示,我總算知道他們誤以為我是什麼職業了——異能特務科,這個政府對外宣稱不存在的官方組織裡的異能者。
我:“……”
他們連我不回答的理由都找好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閉上嘴巴,默默喝茶。
*
沒過多久,太宰和江戶川回來了。
我注意到江戶川一進門視線就落在我身上,綠眸中有些驚異。
太宰:“喲~大家聊得開心嗎?”
“還不錯。”我道。
太宰:“我是來宣布一個好消息的。”
他含笑看向我:“秋,以後你可以隨時上來我們社了。”
為什麼?
“因為社長說,你是我們的客人。”
江戶川不知從哪裡捧出了一整盒牛奶片飄到我跟前,笑眯眯地道:“秋,給你,以後記得罩著我哦!”
我接過奶片:“?”
江戶川見我接過他的零食,心滿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