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死訊
在酒館喝完酒, 太宰便和久未聯係的阪口安吾定下了見麵的時間地點。
以阪口安吾為代表的異能特務科若能和他們合作,將使武裝偵探社在這場戰爭中得到不小的助力。
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敵對、試探、合作、結盟, 采取什麼樣的戰略取決於哪種方式能為己方帶來最大的利益。
在組合首領利用Q給橫濱造成重大災難之後,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雙方首領秘密進行過一次是否結盟的談判。
他們毫無疑問地談崩了。
雙方理念從根本上不同, 隻是在某些時刻擁有共同的目標而已, 無法達成完成信任對方的條件。
但是對於需要溝通某些事情的太宰治與森鷗外來說, 必然有這樣一場會麵。
*
“太宰君,我勸你回來當乾部的邀請還是有效的哦。”
結束了談判後, 當著福澤諭吉的麵,港黑首領如此光明磊落地挖牆腳。
時隔四年,森鷗外再次見到了這個驚才絕豔卻叛逃了港口黑手黨的前部下。
太宰治看上去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鳶眸中偶爾泄露的利芒仍讓森鷗外心驚,但比起陰鬱暗沉的十八歲,二十二歲的太宰治確實明亮得多,並且在人前收斂起了他身上絕大多數與這個世界的對抗性。
而且以他的氣色來看, 太宰治的身體比過去更健康了許多。如果沒猜錯的話, 竹下君在當中應該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森鷗外想。
麵對森鷗外的邀請, 太宰輕笑了聲,直白而乾脆地回應道:“怎麼可能呢?把我趕出Mafia的人不就是你嗎。”
“你不是自己請辭的嗎?”森鷗外佯作不解。
“森先生是害怕了嗎?怕我哪一天為了首領的位置切斷你的喉嚨, 就像你對前代首領所做那樣。”
太宰說。
“當初的我若沒有‘請辭’,如今恐怕被森先生以‘為了Mafia’的安全與利益為由,先廢掉全部行動能力,再用卑劣的手段廢掉所有神智,才能使森先生在夜裡安心地睡個好覺吧。”
你用織田作的死亡將我趕走, 如今又對身為乾部忠心耿耿的秋下了狠手。
森先生做了什麼虧心事,你自己心裡有數。
太宰治滿麵笑容,語調輕快,但他的話語卻格外犀利逼人。
天藍葉綠,風輕蟲鳴。
沒有人會認為此刻在太宰治和森鷗外之間流轉的是什麼輕鬆愉悅的東西。
武偵和港黑來到這個密談現場的都是心腹,雙方對於竹下秋的事都了解得七七八八,各個心中知道,太宰治這是在撕破了臉來談。
森鷗外聽了這露骨的諷刺,非但沒有變色,甚至還微笑起來:“太宰君說笑了,你若還是港口Mafia的乾部,我哪有對功臣下手的道理。”
太宰:“功臣與罪人隻有一線之隔,再多貢獻也經不起首領的一念懷疑,這也是Mafia的道理。”
“太宰君這是在為誰打抱不平嗎?”
森鷗外終於挑明了。
何止打抱不平。
太宰看著首領:“我把秋給港口Mafia借用了那麼多年,是時候還給我了。”
森鷗外因他這宣告主權般篤定的發言挑了挑眉。
“哦,雖說竹下君是你帶來的,但不也是你把他留在這的嗎?因為相思病而責怪舊上司就很過分了。”
他雙手背在身後,不慌不忙地說。
太宰眼光更沉:“森先生,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奸商嘴臉可不太好看。”
當年竹下秋的成長需要與太宰治的離彆,需要獨立地存在於港黑。太宰清楚這一點,所以竹下秋當年留下而非離開,他的選擇有太宰推波助瀾的必然性。
然而港口黑手黨在成就了竹下秋的自我的同時,也因為他的能力獲益無數。
孰輕孰重,孰為更大的利益既得者?
森鷗外和太宰治各自心中有數。
森鷗外一攤手:“哎呀呀,說到這裡,我才是不得不說,太宰君既然有了竹下君這樣令人妒忌的存在,那麼多年就不要總是很嫌棄的樣子了。”
“本是珍貴得過分的東西。”
“你才是占了便宜還賣乖啊,太宰君。”
森鷗外感歎得真情實感,一時間竟比太宰治更像在為竹下秋打抱不平。
太宰聽到“嫌棄”一詞時神色微僵,鳶眸一片冰冷:“命令都下了,就不必在這裡假惺惺地表演為他好的做派。”
森鷗外對他笑了笑,始終保持風度:“看來你對自己的判斷很有自信。”
太宰:“了解你的冷酷無情罷了。”
森鷗外:“你這麼肯定我不會殺他?”
他確實大費周章地廢掉了竹下秋,卻從來沒有殺死他的打算。
太宰也笑了。
“除非你想徹底與我為敵。”
森先生這樣妒忌他,不就是因為心裡清楚竹下秋對他們這種人有多重要,而他太宰治有,他森鷗外得不到。
往日的港黑上下級兩人這一番對白,你來我往,火星四濺,不比雙方首領談話時的氣勢弱上多少。
不知是由於什麼原因,森鷗外容忍了舊部下太宰治對他的幾乎所有挑釁,帶著現任部下離開了密談地點。
*
武偵社回程路上。
與福澤諭吉一同出行、與港口黑手黨進行談判的除了太宰,還有國木田獨步和穀崎潤一郎。
森鷗外一走,太宰就沒了對峙時那沉著從容又隱隱迫人的氣勢,垮下肩,跟在福澤諭吉後麵耷拉著腦袋:“唉。”
福澤諭吉沒管他,自顧自地思索著。
太宰持續歎氣:“唉。”
社長沒發話,穀崎潤一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他決定保持沉默。
太宰:“唉——”
像個壞掉的喇叭。
終於有人聽不下去了,國木田獨步夾緊了一雙正氣凜然的眉毛:“太宰,你乾嘛這麼浮誇地歎氣?”
“偵探社和Mafia合作失敗了,提議的敦君不知道會有多失望。”
一聽就是胡說八道。
國木田:“這理由太敷衍了!我不信。”
既不覺得中島敦會因為合作失敗這種可能性極大的事情失望,更不覺得太宰這家夥有這麼好心。
太宰:“那就是我對今晚奪回Q的行動沒有信心。”
國木田:“這個你沒有也得有!”
太宰:“唉——”
“你到底怎麼了?!”
太宰:“剛才你沒有聽出什麼不對勁麼。”
國木田腳步一頓:“不對勁?”
這男人再次哀戚婉轉地:“唉~~”
就算社長走在前麵,國木田都想揍他以消除這嚴重汙染大眾耳朵的聲音了。
還是穀崎見場麵不對,小心翼翼地提醒國木田:“太宰先生和Mafia的首領對話時提到了秋。”
“秋?”
國木田:“對,我聽到了。太宰讓對方把秋還給他,是什麼意思?秋不是Mafia的乾部麼。”
穀崎幾乎想扶額歎氣了——原來國木田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啊。
不過仔細想一想,秋被廢重傷這件事是直美轉移到據點後聽與謝野醫生說然後轉告給自己的。在他印象中,大家在一起時沒有談起過秋的事,國木田先生不知道也正常。
而太宰先生之所以有此表現,也是因為秋吧。雖說有與謝野醫生的“請君勿死”,秋若活著就沒有生命危險,但以秋與太宰先生之間的親密關係,太宰先生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穀崎潤一郎自認看懂了局勢,對於太宰那浮誇的傷感和沮喪多了些理解。
國木田依然茫然無知,太宰隻好解釋:“秋因為拒絕對我們動手而被森先生懷疑了,Mafia留不得他。所以,以後他就是我們偵探社的人了。”
國木田震驚極了:“不,等等——就算他退出Mafia,也……”
也不能立刻加入偵探社啊!社長同意了嗎?入社測試通過了嗎??
國木田獨步想起那個青年曾站在偵探社事務所門口平靜地對他們道彆的模樣,隻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那天他被自己從偵探社趕走,但後來卻為了他們而不容於Mafia……
國木田獨步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心酸還是安慰,也不知道再見到入社的竹下秋時該如何麵對他。
福澤諭吉沉吟道:“竹下的事,我已經答應了太宰。不過,是在塵埃落定之後。”
太宰失落地:“是的哦,就是這樣哦。唉——”
國木田被他“唉”得頭皮發麻:“那你還唉聲歎氣的!”
太宰幽幽地轉過來。
他的樣子,喪、很喪、非常喪。
喪到每一根棕發都恨不得貼在地上,喪到眉眼嘴臉都耷拉下來,喪到那張俊美的麵容上籠罩著一團揮之不去的黑氣。
國木田獨步被這個喪氣濃到前所未有的搭檔看得心煩意亂,渾身都不對勁。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
太宰幽幽地轉了回去。
壞掉的喇叭繼續運作起來:“唉——”
福澤諭吉看了太宰一眼,想起了江戶川亂步的猜測,還是沒管他。
太宰治的抽風行為在國木田獨步這裡已經有無數次案底了,這次他惱火過後也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國木田獨步見到了出現在偵探社的竹下秋。
他才明白,那天太宰那喪到令人糟心的表現背後是深深隱藏的、真正的哀慟。
因為他們下一次見到的秋,已不再是那個雙眸溫和澄澈的竹下秋了。
*
此後戰爭繼續,風波種種。
直到白鯨墜落,組合首領願望破滅,三方異能力組織的戰爭暫告一段落。
泉鏡花通過了武偵社的入社測試,被福澤諭吉認同為社員。她的加入得到了眾人的歡迎,但社內的氣氛仍有些低迷。
原因隻有一個。
竹下秋死了。
港口黑手黨對內部公布了組織乾部竹下秋的死訊,“五大乾部”之位重新空缺。
國木田獨步采取特殊手段獲取了黑市消息,在那裡港口黑手黨也撤去了幽靈暗殺者的接單開價條件,放出“幽靈暗殺者不乾了”的消息。就連政府的通緝名單裡,都抹去了幽靈暗殺者這麼恐怖的一號人。
從所有渠道得知的情報無不表明——竹下秋已經身死。
不提幽靈暗殺者的消失對於殺手界是怎樣的一番震動,偵探社內,中島敦和宮澤賢治窸窸窣窣的低聲議論讓國木田心生煩躁。
“賢治君,你覺得……秋先生那個……是真的麼?”
“我不知道。如果是真的話,太宰先生一定很傷心吧?”
“唉……我也會很傷心啊。還有國木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