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小徑兩側花樹佳木鬱鬱蔥蔥, 時不時傳來幾陣香甜的桂花氣味。
樹梢上懸著盞盞宮燈, 將暗夜小徑照的亮如白晝。薛亭晚提著衣裙拾階而上,一會兒便到了攬勝山頂。
夜涼如洗, 天上圓月高懸, 灑下清輝如雪, 倒映在澄鏡湖上,映出一輪月影泛金波。
薛亭晚邁著蓮步入了翠樾亭中, 耳畔傳來瑤笙陣陣, 鳳蕭聲聲。
她伸了一雙玉臂, 身子撐在欄杆上,杏眸微微俯瞰——不遠處, 乃是瓊林苑中的九曲回廊, 館榭歌台, 山水幽景,此時皆被籠罩在一片銀冷月光中,恍然若瑤台仙境,玉殿瓊樓。
薛亭晚在亭中轉了一圈,見此處沒有德平公主的身影,心中有些許狐疑。奈何方才上山走的太急,這會子頓覺一陣累意襲來,隻好坐在亭中歇息片刻。
薛亭晚正彎著柳腰, 伸了柔夷輕輕錘著發酸的小腿, 忽然聽見背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薛亭晚背後一寒, 心中莫念了句“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才慢慢轉過頭去,剛巧對上裴勍清風霽月的一張俊臉。
薛亭晚鬆了口氣,揮袖輕撫了胸口,語帶埋怨,“原來是裴大人!此地夜黑月圓,卻還這般故作玄虛,真真是嚇死我了。”
她生的秀美瓊鼻,桃腮杏眼,此時瑩白的小臉兒上含嗔帶怨,眉目生動的叫人移不開眼。
薛亭晚今日一襲盛裝打扮,鬢發間釵環華貴不俗,身上的衣料飄逸鮮亮,就連玉臂上挽著的一條披帛,都是用上好的鮫人紗製成。
此時坐於亭中,她周身衣袍如雲似霧,配上眉心一點金色花鈿,真真是風鬟霧鬢,眉目生輝。
裴勍望著她半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諸如月宮仙子,姑射神女一類的詞文。
薛亭晚望了男人幾眼,見他清雋俊麵上明明神色如常,不知為何,卻覺得他的神色比平日和煦許多。
“裴大人可有見到德平公主?方才她差了侍衛叫我上山,如今我上來了,可又找不到她在哪裡。”
“不曾見過。”
翠樾亭中,裴勍負手而立,望著遠處的明月當空,夜色山林,亭台曲水,眸中暗波湧動,淡淡啟唇,“薛亭晚,你興許是弄錯了——叫你上山的並非德平公主,而是我。”
以往,薛亭晚叫裴勍“裴大人”、“裴上師”,裴勍稱呼薛亭晚“永嘉縣主”,再不濟,也要叫她一聲“薛小姐”。
此時薛亭晚被直呼其名,杏眼圓睜,芙蓉麵上微微一愣,自亭中起身道,“裴大人找我上山做什麼?”
裴勍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麵對著一臉不解的美人兒,“我發現,有件事情半個大齊都快知道了,永嘉縣主卻依舊充耳不聞。”
薛亭晚聽了這話,心中更是狐疑——開玩笑!如今她手裡握著數個坊間小報,每日京城中有什麼新的八卦傳言,她都是第一個知曉的。若要論消息靈通,有誰比得過她?!
思及此,薛亭晚當即便挑了遠山眉,嘟著粉唇,頗為不服氣道,“裴大人倒是說說,有什麼事是本縣主不知道的?”
裴勍臉不紅心不跳,垂了一雙深若幽潭的眼眸,直直望進她那雙水光瀲灩的杏眸裡——
“我心悅你這件事。”
薛亭晚聞言一愣,等反應過來方才男人說了什麼,整個人又是驚又是羞,桃腮登時泛上兩抹紅霞,一直蔓延到了耳後根去。
兩人正麵對麵站著,她背靠著亭柱,他立在她身前,正垂眸定定看著她。
薛亭晚這才發現兩人離得極近,忙垂下杏眸,躲開他直視的目光,“裴大人的玩笑開的太大了些!”
她蓮步一轉,下意識就要躲到一邊兒去——避開他。
不料,裴勍竟是陡然一傾身,伸了兩臂撐在薛亭晚身後的柱子上,把人兒環在身前。
方才,他在席間飲了幾杯薄酒,身上尚染著三分酒氣。
他靜靜看著她,薄唇輕啟,一字一頓道,“裴國公裴勍心悅永嘉縣主薛亭晚,意欲求娶,並非玩笑。”
薛亭晚被男人圈在柱子和身體中間,嗅著那股子熟悉又好聞的鬆香味,整個人從頭驚到了腳。
此前,薛亭晚還在納悶,這一世裴勍不娶史清婉,會娶哪家的貴女?千猜萬想也沒料到,此事竟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上一世,薛亭晚經曆了一場失敗的愛情和婚事,既然上天叫她重來一回,這輩子,她不想重蹈覆轍,對男人壓根本不抱有希望。她本想著,以後過著“手握鋪子,日進鬥金”的日子也挺好的,可沒想到,“意外”總是發生在她的計劃之外。
薛亭晚年方十五,剛過了及笄之年,正當嫁齡。
她又不傻,在國子監女學的數月以來,怎麼會一點兒都看不出來裴勍對她的特彆?
她隻是難以置信——裴勍那樣的人,說是整個大齊最為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也不為過。她薛亭晚雖不是下裡巴人,卻也絕對不是可與之相配的高山流水。
裴勍相貌俊美,身負高才,位極人臣,每一方麵都很真的不錯。可問題就在於“太不錯”了,反而和她這個囂張跋扈,愛財愛美的永嘉縣主不太搭調。
他和她,如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兩種搭配。那麼,他究竟看上她的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