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出去的東西拉回來,托付給張嬸子的東西再拿回來,一樣樣按照以往的習慣歸置好,整整齊齊的。
雖然才一晚上沒回家住,可一家人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仿佛差點就被人趕得無家可歸了呢。
聶青禾就把情況簡單跟他們說一下,“我起初的確跟外麵借了一些錢,大掌櫃知道以後就幫我還了,以後從我的抽成裡扣。我奶他們聽說咱家借了印子錢,怕咱們纏著讓四叔幫忙還,嚇得晌飯沒吃就跑了。”
她看著聶父,若他還想拿錢供養聶耀宗讀書,那就對不住,聶青禾會選擇送他回老家養病,讓他們親兄弟多親近,讓聶耀宗好好照顧一下這個為他嘔心瀝血的二哥。
全看他自己是和小家更親近,還是和弟弟更親近了。
聶紅花:“其實咱四叔要是留在金台城給人抄書,一個月都有二兩銀子呢,那可比咱爹輕鬆多了,我看他就是隻想占便宜,一點都不想付出。”
聶小力:“dei!”
要是以往,聶父聽見孩子們這樣說四叔,他會有些不舒服,畢竟是自己的四弟,一母同胞的,被孩子們那樣奚落總歸沒麵子。
這會兒他沉默了,一言不發。
昨晚上聶紅花陪著聶父住在醫館,今兒上午荊思雲不斷地給傳消息,一會兒說聶老婆子要賣孫女,一會兒說聶老婆子把聶母、青禾還有堂姐趕出去不讓在家裡吃住,逼著三人露宿街頭雲雲。
聶父當時急得不行,想去找聶母幾個,又想跟爹娘說不要太過分。
荊大夫卻讓他不要亂動,他這會兒病情加重,得臥床好好治療,一天紮針三次!
聶紅花又安慰他,打探到消息聶母三人沒事兒的,昨晚她們住了客棧,一早就去柳記鋪子啦,讓他隻管好好治病。
下午的時候,聶紅花又打聽著聶老婆子幾個因為聶家欠了好多錢,嚇得趕緊收拾東西跑了,生怕被賴上幫著還錢。
他原本那顆對爹娘和弟弟一腔熱忱的心,一下子就冷透了。
他眼睛上依然包著紗布,雖然針灸了幾次,看東西比之前亮堂一些,但是還不能看得很清楚,還要繼續紮針,起碼得二十天。
他已經問過荊大夫和荊娘子,知道自己這個病的確能治好,但是真的需要花不少錢。針灸還是其次,每日喝的湯藥裡麵有一些比較貴的藥材,一個月至少五六兩銀子。
要想徹底治好,總得有個三十多兩銀子吧。
這可是一筆天大的錢啊,三十多兩,都能買下他們住的這個小院子了。
他不想治了!
現在他不能賺錢,還得花錢,他不能拖累兒女們。
大力和青禾已經在賺錢,如果沒有他的拖累,那家裡的日子也不會差的。
聶母對聶父軟聲道:“你也不用難過。就算他們不管你,給老人家養老也是咱們的本分,我不會反對的。隻是要等咱家緩過來以後再說。”以後是什麼時候,那可保不準了。
聶父嗓子沙啞,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道:“按照咱們那裡的規矩,長子拿了祖屋和田產,要負責祭祖和養老。咱們這些光著腳出來的,一個月給老的一百個錢孝敬就好。以往咱給了那麼多,就先記賬吧,把最近幾年給的錢扣完再說。”
他現在眼不好不能賺錢,還讓閨女借了鋪子那麼多,自不可能再給老家。
現在這樣做,不管是老家人還是官府,也都不能說他不孝順,治不著他的罪。
以往他真是被聶老婆子鬨騰怕了,這一次自己病了,結果她沒鬨騰直接跑了,也真是諷刺。
不管他是真心這樣決定,還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如此,聶青禾就當真了。
她笑道:“爹,你千萬彆擔心,荊大夫醫術好著呢,他說你眼睛能好就一定會好的。”
聶父點點頭,淚水打濕了蒙著的紗布,哽咽道:“好,好,多虧你們能乾。”
聶母看時間不早,讓孩子們早點上炕歇息。
聶青禾幾個進了屋,她就跟堂姐說幫忙買點各色錦緞回來。
堂姐看了她一眼,試探道:“你要這個做什麼?”這種東西他們自家用不上,多半是繡小物件,香囊荷包、扇套之類的,以前聶青禾沒少給宋清遠做。
聶青禾猶豫了一下,覺得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小聲道:“洛姐姐和賀公子這一次幫了咱大忙,我就想……做個、做倆荷包送他們。”
她不好意思隻給賀馭做,就索性做倆也送洛娘子一個。
堂姐笑道:“你那麼忙,一個人做得過來嗎?要不我幫你做一個?”
聶青禾:“謝謝姐!”
堂姐揶揄她,“那我做洛娘子的,你做賀公子的吧。”
聶青禾原本心裡沒鬼,但是被堂姐這麼一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邊姐弟倆正例行打鬨,你笑我光頭我笑你吃貨,聶紅花把弟弟小力壓在炕上正彈他腦門。突然就聽到倆姐姐的對話,也不打鬨了,開始盯著聶青禾偷聽。
聶紅花:“姐,你要做荷包?我也要!”
聶小力:“你要什麼?姐是為了感謝洛姐姐和賀馭哥哥,你是自己人,還邀功?我看應該你來做!”
“我做就我做,我可以做扇套,你送什麼?”聶紅花拍了小弟一巴掌。
聶小力:“我會捏泥人!”
聶紅花做了個鬼臉,“捏出來不夠嚇人的,哈哈!”
聶青禾催他倆趕緊睡覺,她可不想再聊繡荷包的話題了。
東間炕上,聶母看聶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發呆,推了他一把,安慰道:“孩子能乾,是我們當爹娘的福氣,你就等著享福吧。”
她今兒去柳記作坊看了看,更加堅信閨女能賺大錢了。
如今聶老婆子跑了,不敢再來,哪怕以後再來,她也相信閨女還有更厲害的辦法對付他們。聶老婆子不敢去官府告他們夫妻不孝順,聶母就覺得勒在脖子上的繩套被解開了,一下子呼吸順暢,再也沒有畏懼。
最主要的是,孩子爹也看清他們的真麵目,不會再心軟了。
聶父突然就抱住他,趴在她肩頭哽不成聲,“對不起……”
聶母一愣,回抱住他,輕輕地撫摸他的後背,他寬厚的脊背如今已經有些微駝,讓她很是心酸。
日子不知不覺過了這麼多年,苦也好累也好,熬下了這幾個孝順能乾的孩子,她就很知足了。男人雖然被老娘拿捏著,可他並非不疼老婆孩子,對自己的小家也是掏心掏肺的,隻是被老的拿捏著罷了。
如今勒在脖子上的繩套解開,他也就鬆快了。
聶母這幾天折騰得實在太累,安慰了他幾句,躺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聶父默默地哭了一陣子,這麼多年,他大哭的次數屈指可數。
之前媳婦兒掉了一個孩子,他出去埋的時候,挖了一個很深的坑,生怕被野狗給刨了禍害了,埋了以後他哭得不能自已。
上一次是聶老婆子帶著人去河間府他老丈人家鬨騰,把老丈人氣病了,又跑到金台城來告狀、躺大街,給他又氣、又臊、又疼,跪在老娘腳下哭著求她安穩一些,彆再鬨了。
哭過以後,他覺得舒服很多,整個人輕飄飄的,不再那麼壓抑了。
他這幾天眼睛看不清楚,每天不用乾活兒,自然也不累,現在就沒那麼困。
眼睛看不清,讓他一個人呆在孤獨的黑暗中,心就打開了,想了很多很多。
他甚至從自己記事起開始梳理,把自己這一生好好地回顧了一遍,到現在他覺得他沒有對不起爹娘兄弟,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身邊的妻子。
把自己孩子和四弟比較一下,他越發覺得老娘偏心,四弟不是個東西。
為了老四,老娘把他和三弟幾乎是淨身出戶。他去城裡找活兒乾,三弟卻太老實,腦子不怎麼靈光,嘴巴又木訥笨拙,進了城裡兩腿打擺子,扯不開步張不開嘴的,最後住了兩天又回鄉下給大戶人家打長工賺錢。好在他有一把子力氣,又年輕肯乾,倒是也混得還行。
聶老婆子不說自己偏心,倒是四處炫耀自己有辦法,把倆兒子趕出去又掙下額外的兩份家業。
現在看看,老四五六歲開蒙,今年二十四歲終於考個童生,代價就是把三個兄長家拖累得不行。
就這樣,老四還總怪家裡窮拖累他,沒能讓他去拜最好的先生,否則他早就高中了。
聶父躺在炕上,聽著旁邊妻子睡得呼吸沉穩而綿長,看起來她是真的有一種解脫的感覺,連睡覺的姿勢和呼吸的頻率都不一樣了。
以前她睡覺的時候,經常會時不時抽動一下,呼吸也是急促壓抑的。現在卻呼吸悠長沉穩,四肢也舒展著,就好像被人把無形中捆綁的繩子給鬆開了一樣。
他瞬間對妻子內疚無比,也為幾個孩子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心疼,他們都是好孩子,孝順能乾,是他拖累他們。
他更對老家徹底死心,不再對弟弟心軟,也不會再被老娘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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