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又需要兩個小時,簡雲台在車上閉目假寐，腦海中不斷浮現副本中的中中，崔煜為他添菜、滿滿一桌子的肉食。
其實他對食物不是很挑剔,也沒有格外喜歡吃大魚大肉。隻不過吃肉更能補充能量,能讓紅蓮生長得更加快。所以他每餐基本上都先向肉食下筷子，也許是這一點引起了誤解吧,崔煜餐餐叫人多準備些肉食。
再比如一周目時崔煜為他入冰山地獄，抱著他為他取暖。陰官下十八層地獄基本上就等於在‘燃燒’自己的靈魂。
崔煜卻毫不猶豫地為他下了地獄。事後又怕他又壓力,選擇隱瞞不談。
諸如此類事情數不勝數。
大是大非上,若崔煜對簡雲台有恩，簡雲台隻會想著該如何報答這個恩情,讓兩人互不相欠。但就是這中小事一點又一點的積累起來,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隻會被打動，然後遲疑。
以前從來沒有人對簡雲台這樣好過，若崔煜不是副本裡的NPC……
‘刺啦’一聲尖利的車響,鬼車車廂猛地一頓。簡雲台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戛然而止，一言不發地優先邁步下了鬼車。
抬眼看了眼天際,依然是灰蒙蒙一片。算一算時間,估計再過一小時天就亮了。
簡雲台跟隨在崔煜身邊,走過門庭又穿過回廊，麵色依舊微微發白。
這次就連鬼差們都能感覺他的情緒不對勁,疑惑地聚攏在最後方，竊竊私語。
“不是出去約會了嘛。怎麼感覺小簡大人比去之前還要不高興？”
“他好像有心事。”
“兩位大人在外頭吵架了嗎？”
“沒有啊！”
鬼差們更覺得不解。
其實這個距離，簡雲台都能依稀聽見他們說話。
他勉強撐起笑，看向崔煜：“今日陰律司辦公，我還想要和你一起去。”今晚的信息量好大，最好分享給查華鳳他們。
臉上帶笑,眼神裡卻不含笑意。
崔煜偏眸看了簡雲台長達幾秒鐘，說：“你今夜未休息。不如白天好好休息一番？”
簡雲台立即搖頭：“我不用休息。”這說的是實話，進化以後他可以好幾天不睡覺，隻會微微感覺疲憊。但簡雲台生怕崔煜拒絕，又趕忙道：“你也沒有休息好，不也去辦公啦？不能讓你一個人受罪啊。”
這話一出來，崔煜眸光微亮，按捺不住喜悅，“你的意思是，想來陪我？”
“啊。”簡雲台乾咳一聲，“算是吧。”
月光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微風從兩人的發梢卷過，又呼呼飛向更遠的地方。崔煜的白發比月光還要皎潔美麗，就像身批聖光一般，靜若謫仙畫卷。
動時，他纖長的羽睫微微垂下，淺色的瞳孔凝視著簡雲台，像是這一瞬間世界上僅剩眼前人，又將其藏進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良久，崔煜才抿唇淺笑，“那你就來罷。如果有不適，第一時間派人過來喊我。”
“好……”
簡雲台抿唇，緩緩吐出一口氣。雖一直在笑，但他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
即使是淩晨時分，直播間依然有十幾萬人在觀看，彈幕刷得十分快：
“唉，感覺簡大膽現在壓力肯定特彆大，崔煜對他越好，他就越施展不開。支線任務四就跟一把橫在脖子上的刀一樣，早晚都要落下去，落下來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啊！”
“我現在一看見崔煜大美人眼睛亮亮看著簡雲台，就特彆想哭。啊啊啊啊有點不敢看了，要是崔煜毫無顧忌向簡雲台展示軟肋——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這樣全副身心信任一個人，卻被這個人狠狠背叛了。”
“天啊姐妹你為什麼要說這中話，我都不敢想象崔煜那個時候是什麼心情、什麼表情和眼神，想想就感覺要心碎了。”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愛的人斬斷軟肋，瀕死之前得有多心死如灰啊……”
“彆說了孩子害怕。我已經提前準備好抽紙了，感覺明天會哭得很慘555555”
“抽紙＋1”
剛踏入寢宮庭院，就有鬼差慌慌張張跑過來，焦急說：“大人，出事了！”
簡雲台現在最不想聽見的就是‘出事了’這三個字，上一次聽見的時候還是胖子出事那會兒。
他比崔煜先出聲：“出什麼事了？”
“孫玢大人他、他好像有點不對勁！”
“？？？”
簡雲台身形一頓，心裡就跟裝了個秤砣一般，飛速沉了下去。
跟隨鬼差快步走到孫玢所在客房中，大老遠就聽見各中慌亂的腳步聲，與鬼差們匪夷所思的談論聲：
“怎麼好端端突然成這樣了？”
吱呀——
客房門被推開。
眼前人影堆積，站的錯落有致。在人群的間隙中，能隱約看見孫玢整個人埋在被子裡，抱著被子瑟瑟發抖。地麵上全是血，剛一進門，衝天的腥臭味道撲鼻而來。
“……”孫玢眼神渙散，臉色慘白如鬼，他甚至都沒發現簡雲台回來了。一直抱著被子喃喃自語，說些彆人都聽不懂的話。
“都出去。”崔煜沉聲開口。
他一發話，屋內眾多鬼差立即躬身，十分有秩序的向外退去。不出幾分鐘，這裡頭就隻剩下了孫玢、簡雲台與崔煜，以及一旁不停冒冷汗的鬼管家。
崔煜看向鬼管家，聲線冷淡問：“他在說什麼？”
鬼管家急得團團轉，連道了兩聲‘不知’，又遲疑說：“孫大人自兩小時前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他根本不認人，一直自語嘀咕，好像在說什麼婚、婚期？”
“…………”
簡雲台現在心裡已經不是裝秤砣了，是裝了一整塊寒冰。冷氣絲絲從下往上倒灌，沒一會兒就手腳冰涼。
上前幾步扒開孫玢的被子，凝神去聽。
果然……
孫玢說的不是婚期，是魂契！
進入副本以前，直播組就告知過主播們。無數玩家被困在其中不能出副本，少數幾名出了副本的玩家，都像瘋了一般，無論旁人問什麼，他們隻會重複兩個字。
——魂契、魂契。
顯而易見，孫玢的魂契值跌到零了。
怎麼會這樣？！
鬼管家歎了一口氣，說：“孫大人也許是被張命官駭了一下，才變得不正常起來。要不然怎麼會一直口口聲聲叨念婚期呢？”
“……”簡雲台一寸一寸扭過頭，臉上的怒氣已隱不住，“張之言來過？”
鬼管家被他眼底的殺意嚇了一跳，停頓好幾秒鐘後才想起來回答：“來過！他現在還在前殿呢，一直憂心孫……”
話都還沒有說完，咚咚咚腳步聲——
簡雲台已經麵沉如水地經過鬼管家，向前殿快步走過去。
“誒——”鬼管家剛要阻攔，崔煜眸子淡淡一偏，鬼管家立即驚恐噤聲。
黑靴踏在石磚上，每一步都仿佛蘊含無儘的力道，“張！之！言！”
簡雲台‘咚’地一聲踢開門，迎著張之言慘白的臉，他的眼神森寒如冰。
“你對孫玢做了什麼？”
※※※
陰律司。
偏殿內鴉雀無聲，氣氛詭異。
孫玢抱著小毯子坐在地上，臉上的表情癡癡傻傻，反應比常人慢無數拍。
眾人皆麵色沉重，隻有胖子心眼大，嘿嘿笑著在一邊故意逗孫玢。
“跟我念，我是傻逼。”
孫玢呆傻臉：“你是傻逼。”
“……？”胖子‘誒’了聲，急道：“不是你，是我！我！我是傻逼！”
孫玢遲鈍好久，說：“對，是你。”
“…………”胖子驚奇地回頭，看向附近的玩家們，震驚說：“他的魂契值真的跌到零了嗎？！我怎麼感覺他比之前還要聰明了？”
第四天，殿內人數又是銳減一半。
不少老玩家都在偷偷打量這群主播。
說來讓人感慨，從第一天開始老玩家和主播就涇渭分明，站在殿內左右兩側。
然而之前的幾天內，老玩家數量還是主播的好幾倍，擠在角落裡十分熱鬨。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主播幾乎是一個都沒有少，他們老玩家卻已經折損大半。
這就是大佬的世界嗎？
“他們好團結啊，抱團過副本。”
“這樣才正常吧？副本裡又不會有直接利益衝突，抱團才更好。我想抱他們都抱不到……唉，所以很多人都想進直播組啊。像這類副本，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作為集體的一份子而戰鬥，多有安全感。”
“這群主播誰是領頭人啊？”
“賀慶州吧，我記得他直播間排名最高。”
“不不不，應該是查華鳳。賀慶州智商乘以二、不，乘三可能都沒查華鳳高。”
眾多老玩家壓低聲音談論不止。
隨著人員的到齊，主播們的站位已經初現端倪。
孫玢被包圍在正中央，有兩個妖祟主播將他按到椅子上。孫玢倒也沒有掙紮，隻瞳孔渙散地乖乖坐著。
其餘主播則是或坐或站，各個焦頭爛額的模樣，一直在蹂/躪自己的頭發。
有一個座位，明顯主心骨位置。
椅子就擺在孫玢正麵對的地方，其餘椅子則是歪歪環繞在周邊。
在諸多老玩家愈加好奇的視線中，賀慶州從殿外走進來，看都沒看那把椅子，徑直走到孫玢邊上，驚問：“他怎麼了？”
胖子聳肩說：“傻了唄。”
賀慶州更驚：“孫玢不是一直住在簡雲台那邊嗎？簡雲台人呢？”
胖子：“不知道。把孫玢送過來後又急忙忙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賀慶州便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下。
他沒坐那把主心骨凳子。
於是眾多老玩家暗自交流眼神，紛紛明白——賀慶州不是領頭人。
看來領頭人必定是查華鳳啦！
然而讓大家感到意外的是，查華鳳從殿外走進來，隻微微停頓了一下，就很自然地走到另一側落座。
“咦？查華鳳也不是領頭人？”
“難不成他們根本就沒有領頭人。”
“像這中大型主播團建副本，怎麼可能沒有領頭人啊！”
嗒嗒——
嗒嗒——
這時候，殿外再次傳來腳步聲。
簡雲台進殿的時候，隻剩下那個主心骨凳子了。
在所有老玩家驚異的注視下，簡雲台目不斜視走到椅子前，落座。
精致白皙的麵龐上毫無表情，隨意抬手端起桌邊的茶杯，平淡問：“誰的茶？”
胖子說：“我的，還沒喝。”
簡雲台轉眼問：“我能喝嗎？出門一趟渴死了，待會我給你重新泡一杯？”
“你直接喝吧。”胖子翻了個白眼，吐槽說：“還給我重新泡一杯，我謝謝你了啊。”
“不用謝。”簡雲台勾唇笑了聲，微垂著眼吹開杯中飄起的茶葉。
抬手，平靜地喝著手中的茶。
自始至終，所有人視線都凝在他的身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