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喜歡過,這是什麼意思？
短短五個字，姑媽卻在腦海裡瘋狂剖析猜測，又小心翼翼看向微生律。
現在才剛出副本兩天。
微生律的意識尚且在混亂中,大部分時候,他仿佛還身處於那個幽暗陰冷的陰曹地府中，隻有小部分時候才會清醒。
此時他臉上的神情被散落的白發擋住,視線透過白發的間隙，能看見那雙鴉羽般的睫毛正微顫著,指尖也猛地蜷縮起。
姑媽不敢細看,連忙又瑟瑟垂下頭，隻目不轉睛地盯著彆墅的地麵。
“還有一分鐘就要下播啦。再見。”簡雲台的聲音從手機內傳出來,失落一掃而空,言語帶笑說：“其實我騙了崔煜。我一直都覺得他披下白發更好看，而不是束起。”
話音落下，觀眾們已然一片淚目：
“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周目的時候崔煜搶親時束起了頭發,於是副本循環後，簡雲台為了挑釁崔煜,才說他頭發束起來更好看。”
“沒想到老婆居然是這樣想的,可惜崔煜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嗚嗚嗚嗚……”
“明明是糖,為什麼我會覺得這麼刀啊啊啊！真正的大刀都沒這麼難過。”
“可能因為這是過期了的糖吧……當你意識到他們很甜的時候，他們卻已經結束了QAQ”
“？姐妹你這話更刀了啊！！！”
降安組彆墅內一片死寂。
姑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上的平板亮起又暗下，映照出她彷徨無助的臉。
“滋滋……滋滋……”
正當氣氛凝滯之時，手機中突然傳來‘滋滋’不斷的電流聲。
良久後，一道低低的歎息聲從中傳出：“直播都已經結束了，你還在看什麼？”
微生律表情不變，一旁的姑媽卻心中陡然一顫,瞬間就認出了這道男聲。
——黑客白。
罪名為B級的降安組罪犯，祟種為鬼祟，可以利用精神力連接全球網絡。任何高防備的程序在他手下都不是問題，更何況姑媽這麼一部小小的手機，黑它簡直手到擒來。
降安組禁止罪犯相互交流。
這是違規的！
當然了，姑媽不可能傻到直接上前奪過手機，那和找死沒有區彆。想了想，她隻能小心翼翼地後退兩步，見微生律沒有喝止，她便又壯著膽子向後退了幾大步。
最後出門的時候還順便把門關上了。
姑媽沒有能力處理違規，隻能出去找能處理違規的人幫忙。
房間內一片寂靜。
“曾經喜歡過崔煜，但那也僅僅隻是曾經。”聽聲音，黑客白像是一個性格十分內斂的青年，說話的語氣都是文質彬彬的：“就連崔煜，在他心裡都是過去式，更何況你。”
他那一邊傳來‘咚’的一聲輕響。
似乎是軍棋落到了棋盤上。
“崔煜就是我。”微生律自始至終都維持一個姿勢沒有變化，此時終於微微抬起臉，指尖已經狠狠嵌入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滴答——
滴答——
有細密紅血流出，一點一滴順著白皙的手掌淌下，又無情地砸落在地。
又是‘咚’的一聲響。
黑客白在棋盤上再落下一棋子，摘掉眼鏡後的瞳孔呈現出失質的海藍色，視線沒有定焦地說道：“崔煜是你，但你不僅僅隻是崔煜。彆忘記你們雙方的立場。”
如果姑媽還在這裡，一定會以為黑客白說的是降安組與招安組的對立立場。
然而並不是。
房間內安靜了足足幾分鐘，黑客白才出聲，這一次聲線中已經夾雜著濃濃的恐懼與後怕：“半年前，它誤以為我是神祟，都瘋了一樣想要將我趕儘殺絕，若不是主動歸降於降安組，我都不可能活得下來。一年前，你不也主動叛離了那個罪惡的深淵麼。”
頓了頓，他語帶深意繼續道：“聯盟隱藏簡雲台身份的目的還不明顯嗎？就是不想讓簡雲台被它注意到。隻是誤以為我是神祟，都將我逼到這幅田地，要是讓它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以外，還有另一個神祟……”
——簡雲台的下場可想而知。
這話黑客白沒有直接說出口，轉言提醒說：“若是簡雲台暴露神祟身份被它注意到，你覺得……在他身邊的你，能躲得了嗎？”
微生律抽出手帕，抿唇擦著掌心的血，“在他身邊，才能保護他。”
“你想保護他，可他在乎你嗎？”
“……”
“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
“什麼賭？”
屋外已經傳來了數道急促的腳步聲，督察隊的士兵正在門外警戒。黑客白瞳孔中的海藍色逐漸變淡，壓低聲音說：“就賭……下一個副本他會不會喜歡你。”
要是再次喜歡上，說明簡雲台喜歡的是微生律這個人本身，而不是其他外在因素。
若是並不喜歡，就說明簡雲台喜歡的人隻是崔煜——也可以說是失去了大部分記憶的微生律。這其中蘊含了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可能僅僅隻是被崔煜的幼年經曆所觸動，甚至都有可能僅僅因為外貌。
砰砰砰——
兩人房門外同時傳來敲門聲，士兵用槍柄抵著門，又不敢直接破門而入。
微生律絲毫不受影響，就像沒有聽見房門外的嘈雜與騷動一般，將手帕扔到了垃圾桶中，他抬眸看向窗外的繁星與螢火。
“好，我和你賭。”
滋滋……滋滋……
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鏘’的一聲響。
下一秒鐘，手機徹底黑屏。
※※※
三天後。
還是依照往常一般被專車接送到直播組，再統一從組內出發。
直播組大廈前聚攏了許多普通民眾，簡雲台跟隨在督察隊士兵身後，在大家歡呼雀躍的注視下上了裝甲車。
‘啪’——胖子把幾本書甩了上來。
“開車過去要四個小時，這幾本我也沒看過。你看兩本我看兩本，這不就麻溜的解決了。”胖子爬到裝甲車後座上，拍了拍褲子說：“話說咱們看這玩意真的有用嗎？”
“總比不看好。”簡雲台隨手翻開一本書，坐車的時候看書容易頭暈，隻能趁不頭暈的時候爭分奪秒看。
轟轟！轟轟！
裝甲車邊，有一列車隊疾馳而過，每輛車後座都擺放有各類武器。粗略算過去得有數幾十柄大刀與武器，這列車隊轟隆隆而過，隻餘下黃土與塵灰漫天揮灑。
“靠！”胖子趕緊把車窗合上了。
簡雲台看了眼車隊最後，疑惑問：“又是一個閻王娶親副本？”隻有尋常人無法通關的殘本，直播組才會一次性安排這麼多主播。
胖子也好奇地衝那邊看了半天，突然背脊挺直一拍車窗，指著最後一輛車震驚說：“副駕駛那女的不是查華鳳嗎？她這次該不會又要闖殘本吧，這也忒倒黴了！”
“不是殘本。車上那些人是雇傭兵。”開車的司機是督察隊士兵，年齡大約四十來歲，笑起來忠厚又老實。
以往接送主播他很少敢開口插話，這次卻說什麼也忍不住了，抱怨著說：“唉……本來我也想從傭兵塔接那個任務，誰讓獎勵實在是太豐厚咯。可惜網卡沒趕上，等能點進去的時候，人家名額都已經招齊了。”
胖子問：“誰是雇主啊？”
司機毫不思考說：“就是查華鳳啊！我雖然不認識她，但這些年來多多少少也聽過她一點事跡。這次好像是散儘家產，想要幫她那個叫林、林……”
“林福雪。”簡雲台開口。
司機一拍方向盤，“對！好像就是這個名字。聽說是想幫這個林什麼的從副本裡解救一個NPC出來，已經籌劃好幾個月了。”
‘嗚隆隆’一聲引擎響起，裝甲車在督察隊的護送下揚長而去，司機納悶的聲音被掩蓋在汽油與灰塵之下。
“散儘家產、耗費這麼大的人力和物力去解救一個NPC？”
“唉，希望她能得償所願吧。”
……
……
【50人副本集結完畢，正在載入中……玩家簡雲台，載入成功。】
【歡迎來到謀命水晶大逃殺。】
剛從車上下來沒多久，一進副本又坐上了車。
這次是汽油味濃重的大巴車。
顛簸程度遠遠超出於裝甲車，簡雲台剛定神，整個人就被顛了起來。
他連忙扶住車座邊的杆。
身邊傳來‘yue’的一聲，胖子剛剛在裝甲車上看了四個小時的民俗書，本來就暈車。這一顛差點直接吐出來。
簡雲台左看右看都沒找到塑料袋，還好胖子隻是在乾嘔，沒有真吐出來。但後麵的其他玩家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嘔聲連連，真有人吐了出來。
瞬間整個大巴車裡都是嘔吐物的味道。
“把車窗開著散散風。”大巴車駕駛座上傳來一聲高昂男音，語氣好笑說：“你們城裡人怎麼回事啊，這才六個小時車程就遭不住啦？再忍忍吧，還有五分鐘就到了。”
【主播簡雲台】
【由於您已經開啟了全新的副本，數據同樣進行調整。您目前的點讚數1496，投幣數93，收藏數128W，請繼續加油！】
【參加本次謀命水晶副本的主播共有482人，您目前直播間排名第271位。】
【您目前所剩生存時間為02小時05分鐘54秒。】
簡雲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越過彎腰乾嘔的胖子，單手將車窗打開。
大巴車沒有窗簾，隨意看了眼窗外，簡雲台正準備坐回去，卻突然僵住。
胖子頭也不抬：“咋了？”
不等簡雲台回答，後方座位就響起了數聲驚呼聲，“司機師傅你開穩一點啊！”
“我們不趕時間，你開穩點。”
“操……乾脆直接停車吧，我寧願走路。”
“？”胖子疑惑地向車窗外一看，嚇得連乾嘔都止住了，臉色青白一片。
車窗外沒有路。
是萬丈懸崖。
此時正顛簸著這輛大巴車的‘路’，是高山之上的鑲山石道，窄得隻能允許一輛大巴車通過。更要命的是右邊的山石時不時會凸出來，那司機根本不管，像是沒看見凸山石一般直挺挺開過去。
‘刺啦’一聲響，山石劃開車漆。
大巴車向□□斜，所有人的身體也慣性向□□斜，尖叫聲頓時爆滿整個大巴內。
【本次副本：民俗怪談】
這種時候，根本沒有人能注意到副本背景音。有脾氣暴躁的妖祟直接原地站起，跑到了駕駛座邊‘哐當’一聲。
把車座砸出了一個窟窿。
“叫你開慢點，沒長耳朵啊？！”
司機先是嚇了一跳，隨即滿臉的莫名其妙，“我們山裡人上山，平時都這個速度啊。還是你們地質考察隊的人精怪，這點破路都害怕。”嘴上絮絮叨叨著，腳上動作不停。
他微微踩了下刹車，速度果然減慢。
眾玩家這才感覺好受多了。
直播間有觀眾陸陸續續進來：
“三天不見，老婆又漂亮了！”
“想老婆的第三天嚶嚶嚶~”
“哈哈哈哈開局就給我笑到了，好怕胖子吐到簡大膽身上去啊。”
彆說觀眾怕，簡雲台也怕。
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塑料袋，簡雲台隻能從車座底下拎出一個小黑包，包裡就裝了兩個麵包和一張A4紙，他全都掏了出來又迅速把小黑包打開，對準了胖子的臉。
“彆吐到我身上啊。”
“……”胖子沉默幾秒，罵：“老子待會吐的時候，專往你身上吐。”
簡雲台淡淡說：“你可以試試看。”
胖子秒慫，嬉笑說：“那還是算了，我怕你粉絲把我給撕咯。”
車速慢下來，暈車的感覺就好了很多。
胖子也從車座底下拎出來一隻小黑包，包上印有一樣的文字：地質考察隊。
打開包一看，同樣兩塊麵包，以及一張密密麻麻印了文字的A4紙尋人啟事。
其他玩家同樣如此，看來這包每個人都有。
大家的關注點自然在尋人啟事上，不少人當即拿起那張A4紙看。
【尋人啟事】
【姓名：農玲玲】
【性彆：女】
【年齡：十六】
【身高：157厘米】
【身材偏瘦弱，長發披肩紮高馬尾。走失時上身穿著紅色羽絨服，下/身著藍色牛仔褲。11月27日上午8:00於母神山的石棧口出行，下山買生活用品，卻沒有按時回家。】
【家裡人問過山下村落以及村長，農玲玲並沒有出現在山下。推測在母神山內走失，有線索請撥打以下聯係方式。】
【母神村委電話：048-924XXXX】
胖子湊過來看了一眼，第一反應十分直男，“這女的長得還怪漂亮的。”
簡雲台皺眉看著尋人啟事，沒說話。
胖子推了下他的肩膀，“咋滴，看上啦？”
“……”簡雲台白了胖子一眼，壓低聲音說：“玩家的身份是地質考察隊，包裡卻都裝著同一張尋人啟事。不覺得奇怪嗎？”
胖子愣了下，這才回神說：“對啊。”他回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大巴車內，再回頭的時候臉上正色起來：“世界畸變以前，我跟過幾次地質考察團。好家夥，那個架勢！恨不得人坐一輛車，考察地質的機器再‘坐’一輛車。咱們這支隊伍不僅沒有機器，連最基本的照相機和攝像機都沒有，這考察個屁啊。”
簡雲台點了點頭，說：“地質考察隊可能是個幌子，這張尋人啟事才是重點。”
話音剛落下。
‘呲呲’一聲，大巴車毫無預兆的急停，車輪向前馳了段距離。所有人身體前傾，沒有安全帶的後果就是全體撞上前座。
簡雲台反應很快，立即撐住前座，另一隻手還有餘力把飛到半空中的金金拽下。
咚——巨響。
身旁的胖子一頭磕了上去。
“…………”迎著胖子淒淒慘慘戚戚的目光，簡雲台心虛地偏開了目光。
司機從座位上起身，站在大巴車最前麵說：“剛剛忘記介紹了，我就是你們這次進入母神村的導遊——你們叫我黑狗就成。母神村裡老一輩都愛取賤名，我媽說賤名好養活。”
說著，黑狗撓頭笑了一下。
這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粗糙，頭發油油的耷拉在腦門上。說話時的表情也總是透著一種精於算計的油膩感。
“還有大概半小時才能進母神村，這裡是你們原先定下的休息站。咱們在這裡休息大約四十多分鐘，待會上車人齊了再走。”說罷，黑狗打開了大巴車門，“你們導師估計都等得不耐煩了，快下車吧。”
玩家們麵麵相覷。
一個一個從座位上起身，有序下車。
“簡哥、胖爺……”身後傳來短促又弱小的呼聲，回頭一看，胖子當即無語：“你怎麼也在？不是說以後隻進D級副本嗎？”
孫玢尷尬地笑了笑，說：“從閻王娶親副本出來後，我爸把我狠狠罵了頓。但……我覺得這個副本挺有意思的，實在控製不住想進來玩玩。又聽說你們也在這個副本裡。”嘴裡說著‘你們’，孫玢的目光卻一直直挺挺看著簡雲台，興高采烈說：“有簡哥在，有什麼好怕的！”
“我比你小。”簡雲台語氣平靜。
孫玢十分狗腿地錘了錘簡雲台的肩膀，說：“叫簡哥是尊稱。”
簡雲台打開他的手，毫不留情說：“上次拚死拚活救你，是因為你政統老爸求到了直播組。我是帶著任務救你的。這一次你就算活生生死在我麵前，我也不會救你。”
“知道、知道。”孫玢絲毫不被這話打擊到，笑得一臉憨憨說：“我帶了好幾個保鏢進來，這次準保不會勞煩到兩位大佬。”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簡雲台就已經站起身，往車門方向走了。
胖子更是無語瞥了眼孫玢，吐槽說：“你丫真是又菜又愛玩，遲早你老爸要老年喪子，搞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孫玢自討沒趣，隻能尷尬笑。
……
……
方才大巴車已經駛離了懸崖棧道，他們已經到達了山頂部位。
此時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茂林，穿過這片茂林，應當就是黑狗口中的母神村。
茂林前有人早早等著。
那人身著道士袍，下巴上垂著一縷白虛，明明麵貌還是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但開口說話時嗓音卻好似百歲老翁。
“孫玢。”他念著手中的清單。
孫玢立即上前：“在這兒，我是孫玢。”
道士頭也不抬，繼續念清單上的名字。
被念到的玩家一一喊“到”。
足足將五十人姓名都念完，道士自顧自轉身說：“都跟我過來。”
走了幾步路後，他突然又停下腳步，冷冰冰看了眼想要跟上來的黑狗導遊，說：“你在這裡等著，做好你本職工作。”
“好、好。”黑狗連忙點頭哈腰，臉上的笑容一點兒也沒因為這冷遇而變化。
依舊熱情，依舊精於算計。
天色已經蒙蒙暗，太陽仿佛在山巔邊上掛著，最後一縷燦黃的光芒打在樹梢上。丁達爾效應的流光穿過樹葉，在渾濁的泥土地上留下一塊又一塊昏暗的光束。
大約走了將近100米，道士才停了下來，回過身麵相眾人，說：“我門派子弟都是捉妖師中的佼佼者，這次祖師爺派你們假裝成地質考察隊，來到母神山捉妖。你們千萬不能墜門派的威風，讓人看笑話，聽明白了嗎？”
最後一聲問句猛地揚起聲調。
這麼小小一段話信息量極大，不少玩家還在懵逼中，下意識喊道：“聽明白了。”
“聲音再大一點！”
“聽、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