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內是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紅燭燃燒的滋滋聲,巨大的威壓彌漫在四周,引得人呼吸困難,連燭光都悄悄變暗了。
母神的表情十分驚恐。
簡雲台的表情比她還要驚恐。
眼見著扶燭就要向母神走去,這可使不得啊!要是讓扶燭繼續吞噬母神的神恩,母神續九命死不了,但他會死。
簡雲台艱難撐起身:“等等……”
扶燭足尖一頓,回眸時眼中滿是焦心之色。
他幾乎是立即來到簡雲台的身邊。
指尖微顫著拂掉簡雲台的唇邊血,扶燭瞳色猛地沉下來,“我要殺了她。”
“……”
無聲對視幾秒鐘,簡雲台急中生智,邊咳邊說:“你、你來護住蠟燭!”
“……”扶燭微微一愣。
簡雲台麵色僵白,連他自己都覺得這麼一句話過於突兀與奇怪。
呼吸困難,像是鼻子裡堵上了一團棉花,還是沾著血的棉花。每一次呼吸之間,衝鼻的血腥味幾乎要掀開他的天靈蓋。
太難受了。
難受到都無法思考。
簡雲台不知道怎麼和扶燭解釋,隻能僵硬地避開視線,看向母神。
母神的外形是個紙人,紙人的頭顱一直緊緊對著燭台,沒有半點兒偏移。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一樣——母神在等什麼?
簡雲台想從她的視線落點判斷,但那黑墨水點上去的兩個‘眼睛’,實在是難以判斷視線正對著哪兒。
隻能粗略看出母神在盯著燭台。
星火不可熄,熄必退。
母神……她在等蠟燭熄滅嗎?
可是紅燭隻燃到一半,殿外雖然冷風嗖嗖,但也萬萬達不到可以吹滅蠟燭的力度。簡雲台便再一次看向了燭台。
百支紅燭燃燒著,將殿內染成一片橙紅色,其上煙香嫋嫋,猶如佛門禁地般。
等等……煙香?
簡雲台麵色陡然一變。
百支紅燭成片豎立在一起十分壯觀,足夠讓人忽略其後香爐內點燃的一支短香。
此時短香已經燃到末端,那點星火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眼見著就要熄滅掉。
難道星火不可熄,說的並不是紅燭,而是這支小小的短香?
腦子裡剛冒出這個念頭,殿外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聲,“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帶你看最後兩幅壁畫?”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問你許多問題?”
“因為……”母神的聲音猛地揚起,變得更加尖利:“因為我在拖延時間啊!”
話音剛落下,‘哢擦’一聲輕響。
香煙熄滅,灰燼落入香爐之中,最後一縷輕煙嫋嫋升起,消散於半空中。
轟轟!轟轟!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神殿的地麵陡然間大開大合,簡雲台的身體猛然從半空中墜落,入眼所及儘是紛亂的碎石。
“!!!”
他立即想要抓住周邊的一切,來穩住身形。然而輕傷BUFF加持之下,這個念頭明明已經傳遞下去,四肢卻麻木不可動。
他隻能一墜、再墜。
昏迷之前最後的記憶,就是扶燭如同梁上燕般足尖輕點碎石,毫不猶豫地跟著他一起跳入深淵。那些碎石聚攏在扶燭的周圍,扶燭向下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
眼前一黑。
意識也猛地陷入黑暗。
※※※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三小時後。
直播間觀眾愣是看了三個小時的空鏡頭,一見屏幕重新出現簡雲台的身影,大家不禁鬆下一口氣:
“終於醒了!”
“我還以為要像胖子那樣一直昏迷到結束呢,還好簡大膽能醒過來。”
“所以現在是開啟新地圖了麼?好耶!簡大膽衝呀,找到農玲玲就能完成主線任務了!還有胖子,胖子到現在都沒醒。”
“嘶——”簡雲台撐著地麵坐起來時,才發現身下正靠著一個毛絨絨的‘墊子’。垂眸一看,是扶燭的狐狸尾巴。
他把這條尾巴當枕頭,枕了三小時。
起來的時候扶燭的尾巴半天都沒有動,看著情況估計是麻了。
抬眼一看,扶燭眼眶微紅,說話時聲音都有些嘶啞,“我以為你……”
他說不下去了。
簡雲台微愣後,反應遲鈍的搖了搖頭,說:“這裡是哪兒?”
“神廟下的地宮。”扶燭眼神暗暗,說:“這座地宮被埋葬在神廟之下,綿延數裡。山脈中被挖空,不像是人類的手筆。”
第四幅壁畫上有寫過,神女恐懼舊日的厄難再度發生在自己身上,便將續九命的神像藏在一個不可知的地方。
現在看來。
恐怕就是這座地宮。
簡雲台便仔細打量起這座地宮。
被埋藏在神廟之下,地宮中自然是見不了光的。此時甬道內部映照出的稀薄光暈,都是來源於甬道兩側的壁畫。
畫的同樣是神廟內那四幅壁畫。
這種情況下肉眼的可見度極差,簡雲台隻能看見周身一兩米的事物,再遠的地方就像是一個個蟲洞般,深邃不可知。
前方大約幾米的距離,有一個高高隆起的黑影,像是沙包被疊成了小山。
彈幕有句話說的有誤區——簡雲台事業心重。他不是事業心重,而是在堪比末日的世界之中,不逼迫自己的話,那曾經偷過的懶都會在以後變著法的找他麻煩。
所以他一點也閒不下來。
即便身體不適,簡雲台還是硬著頭皮撐著牆,艱難地想要站起身來。
“呼……”
隻是這一個動作,他就好像徒步往返數百公裡一般,累得直粗喘。
向前邁出一步。
‘哢哢’。膝蓋的骨頭發出異常脆響,簡雲台腿腳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倒。
——摔入了扶燭的懷中。
地宮森冷,這個懷抱尤為溫暖,簡雲台簡直想賴著不想起來。眼皮都掀不開,隻虛聲說:“前麵那堆黑影是什麼?”
“不知道。”扶燭說。
簡雲台詫異:“你沒有過去看嗎?”就在前麵幾米而已,這都沒去看?
扶燭:“……”
扶燭一直守在簡雲台身邊,寸步未離。
剛才他是真的感到害怕了,這種感覺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體會到過。就連從族群走失後被除妖師門派抓起來,都沒有感到過這種心臟幾近痙攣的莫大絕望。
他怕簡雲台會死。
除妖師是人類,人類都很弱。
他眼睜睜看著簡雲台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消失,呼吸也漸漸微弱。
叫也叫不醒。
到後來,他幾乎是每隔一分鐘就要去觸摸簡雲台的脈搏,咚咚——
明明隻是很小的脈搏跳躍,卻讓扶燭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心感。
這種情況下,彆說前麵隻是一團黑影了,就算那團黑影在動,扶燭也不會施舍半分眼神過去,他對黑影不感興趣。
他隻關心簡雲台。
這些話都隻是在心中想想,扶燭說:“我抱你過去看看?”
簡雲台靜默片刻,“扶我。”
他不想被公主抱,在這個問題上顯得尤其倔強。扶燭也沒有多說,半摟著他的肩膀,兩人緩步朝那邊走去。
每走兩步,簡雲台都要歇幾秒。
他心中暗暗驚異。
輕傷BUFF都已經這麼恐怖了,要是被挖去妖丹轉變重傷BUFF……
簡直無法想象得慘成什麼樣。
好不容易才走近那團黑影,簡雲台心中的驚異轉變成另一層震愕。
這團黑影,居然是白骨壘成的一座‘小山’,大約有上百具屍體交織在一起,不少屍身上衣著破爛,骨頭交叉間甚至分辨不出來哪塊是腿骨,哪塊是臂骨。
它們死去了太長時間,白骨已經不能說是‘白’骨,被一層厚重的灰掩蓋著,屍身腐爛的氣味都被遮掩,隻剩下淡淡濕腥味。
簡雲台蹲下/身,指尖輕輕觸碰其中一具白骨,麵前的‘小山’瞬間垮塌下來。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扶燭拉著後退幾大步。
轟隆隆。
轟隆隆。
好一陣麵前的亂景才平息。
簡雲台走上前垂眸看了一會,說:“這些屍體,都是女人的屍體。”
從破爛衣著上來看,這些女人都不是近代人,少說也要往前推個兩百多年。
更讓人心中沉重的是,黑影不止眼前這一團。借著幽光看過去,甬道的儘頭處還有一團更為龐大的白骨小山。
直到現在,簡雲台才懂扶燭為什麼說地宮被‘埋葬’在神廟之下——因為這裡就是一個活脫脫的亂葬崗,葬著無數不知名的女屍。
“你的身體為什麼會這樣虛弱?”扶燭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聲來:“是母神對你做了什麼?我出去後就殺了她!”
扶燭的確是在為簡雲台考慮,然而直播間觀眾上帝視角,隻覺得為難:
“好難啊,要是告訴扶燭真相,輕傷BUFF會轉變成重傷BUFF。要是不告訴他真相,扶燭費力毀掉九座神像,殺母神獲神恩,那簡大膽的輕傷BUFF隻會越來越嚴重。”
“又是一個兩難選擇題……”
“簡大膽會怎麼做啊?”
在觀眾們紛紛好奇之時,簡雲台麵色不變,毫不猶豫把黑鍋甩到了母神頭上,故作猶疑說:“也許是母神搞的鬼。”
不等扶燭接話,他立即補充說:“但母神不能殺,農玲玲還沒找到呢。”
“……”
扶燭瞳色暗暗,咬牙問:“你為什麼這麼想找到她,她對你來說很重要?”重要到連自己的生命安危都顧不上了?
簡雲台莫名說:“我都不認識她。”
扶燭麵色緩和了些,說:“那你……?”
“捉妖師出山考驗,分配下來的任務就是要找到農玲玲。弄清楚母神村到底發什麼了什麼事情。”簡雲台的謊言信口拈來,“要不是想早點出山,我也懶得找她。”
扶燭目光猶疑:“真的?”
簡雲台與他對視一會,心虛地移開了視線,語氣淡淡說:“我騙你做什麼。”
扶燭詰問:“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走吧。”簡雲台推開扶燭的手,艱難向前走了兩步,“我真沒騙你。”
他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很容易給人一種他很理直氣壯的感覺。見麵色不像是在撒謊,扶燭便也沒有懷疑他的托詞。
思維則是跳了了另外一個緯度。
既然不是撒謊。
簡雲台為何不敢看他?
扶燭定定站在原地,薄唇緊抿著抬起手,素白指尖輕觸上自己的眉眼。
該不會……是因為這張臉吧?
“再怎麼不會拿他當成替代品,但看到那張一模一樣的臉,也會不小心認錯吧?”當日男玩家們的竊竊私語聲仿佛猶在耳畔。
扶燭方才還氣勢高漲,一想到這一點,便慘白了臉色,胸口一陣一陣的發悶。
……
……
剛入地宮之時,簡雲台的心情其實不是很糟糕。在他看來,現在就等於打通了一個新地圖,這個地圖裡麵有胖子、農玲玲。
還有母神的九座神像。
找到胖子,就能救胖子出來。
找到農玲玲,就能完成主線任務。
找到母神的神像,就能打敗boss。
這不是危機,這是機遇啊!
然而簡雲台很快就發現,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於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