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漫天飛雪,將近百人身上穿戴著同樣的灰色披風,棉製披風厚重的搭在身上,將他們裹得嚴嚴實實。
分成兩批。
一批大約八十幾人,朝著下山的方向行進。另一批隻有十幾人,形成上山的隊伍。
這兩批人方向完全相反。
某處雪山丘之上。
呼呼——
呼呼——
狂風呼嘯著卷過,視線所及之處全是鵝毛般的大雪,黎陽幾乎要嘶吼著說話,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少主!內丹太遠了您感應不到的,要不我們湊近點去看吧?”
他已經完全沒有脾氣了。
也不知道少主在山洞裡經曆了什麼,明明一半的時候還聽見了隱笑聲與滋滋水聲,等出來的時候,整隻狐狸都冷成了冰坨子。
這就算了,要是扶燭能一氣之下直接離開,回到他應該回的地方——族群。
那黎陽能當場放一串鞭炮來慶祝。
可惜扶燭即便心死,也沉默不言地緊跟著簡雲台,一直在遠方默默守護著。
他想做什麼?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是喜歡那個人,控製不住地想要接近那個人。但若是要他來當一個替身,那幾乎是將他的自尊心狠狠地踐踏在地上。
這些都不重要。
最為重要的一點,他無法忍受簡雲台在看著自己時,腦中卻在想著另一個人。
就像方才在山洞裡那般。
說是一瞬間心死如灰也不誇張,直到現在扶燭心底還是一片透涼。
九尾天狐一族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皮毛,然而在這漫天的大雪之中,他隻感覺難以呼吸,好似隨時都會溺亡在漫天大雪中。
“少主。”黎陽焦急地在一旁打轉,催促說:“兩邊人都快要離開視線了!”
“……”扶燭抿唇不語。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上山的那些人,靜默片刻後,更是直接跟上了下山的人群。距離遙遠,他看不清哪一個是簡雲台。
好在還有天狐玉佩。
他知道簡雲台必定在下山的人群中。
後半夜,漆黑的夜仿佛被捅穿了一個大洞,白雪從很遠的地方滾滾呼嘯而來。黑與白交織在一起,沿著蜿蜒的河流與蓬勃的山脈,人群走出了一道雨靴留下的痕跡。
像是在母神山上生生砍了一刀般,隻不過幾分鐘時間內,這些腳印就一一被大雪掩蓋。山脈重新變得雪白又聖潔。
這次的路程比想象中更加艱難。
雪下得太大了,中途好幾次胖子眼睛都睜不開,簡雲台半拉半拖著帶他上山。一進母神廟,胖子立即賴倒在地。
擺手連聲說:“不行了,真不行了,我要死了,世界畸變前就沒怎麼爬過山。”
呼呼——
呼呼——
狂風將雪子吹到神廟門框上,這些雪子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白色鵝卵石,劈裡啪啦聲不斷。幾名妖祟上前,都費了好大力氣將神廟門抵住,又用攔門棍將其攔起來。
如此,波折才算告一段落。
“誒,你的脖子……?”李鳴沙也在上山的人群之中,隻要有鏡頭的地方就有他。
他甚至還湊到簡雲台身邊看了一眼,稀奇說:“你這脖子怎麼搞的,怎麼紅了這麼一大塊。被什麼東西啃了一口嗎?”
“……”簡雲台默不作聲拉高衣領。
這是扶燭留下的痕跡,他身上還有許多類似的痕跡。要不是外麵套著這件披風,外露出的斑駁青紫的痕跡隻會更多。
李鳴沙沒有眼色的想要繼續問,還是他女朋友看不過去,一腳把他踹到一邊。又衝簡雲台陪笑說:“大佬,不好意思啊,家裡的憨批又出來丟人了。”
李鳴沙被踹了也不惱,樂嗬嗬地又黏上了女朋友。小情侶縮在神廟最角落的地方,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時不時還會交頭接耳講一些悄悄話,然後兩個人一齊小聲笑。
簡雲台耳力很好。
即便不想聽,也能聽得到。
其實也不是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聊出了副本以後,要大吃一頓。又聊到了未來,賺夠了錢後要在平民區買房,等時機合適再生一個小寶寶,以後就不奔波了。
隻在最低難度級彆的E級副本裡闖關,他們對未來有無數幸福又美好的憧憬。
反觀簡雲台,形單影隻坐在神女壁畫圖之下。有巍峨絢爛的畫卷鋪陳在身後,他仿佛成了畫卷中唯一一抹孤清的暗色。
直播間觀眾都快要心疼壞了:
“嗚嗚嗚嗚老婆這樣看起來好可憐啊,就有一種所有人都在結伴笑鬨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人群的縫隙裡落單的感覺。”
“嘶——這樣一說好心疼老婆TAT”
“簡大膽性格其實本來就有點喜歡獨自行動,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陪著他。我感覺他是故意坐到角落裡,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也對,從山洞裡出來以後就一直在趕路,還是在這麼冷的地方爬山趕路。簡大膽都沒有機會好好停下來思考一下。”
“其實現在思考什麼都已經沒有用了吧?扶燭已經下山啦,這樣算起來,他們在山洞裡的一彆就是永彆5555555”
“靠?!見摯愛的最後一麵,是雙方幾乎無可挽回的鬨掰?這個遺憾該不會要伴隨扶燭永生吧嗚嗚嗚嗚嗚,他肯定覺得簡大膽完全不在意他……但如果不在意的話,簡大膽怎麼會在十年前舍命救扶燭呢?”
聊來聊去,不少觀眾都在激烈爭辯,有人覺得簡雲台是有點兒喜歡扶燭的。
有人則是覺得他單純地把扶燭當作了崔煜的替身,而且他自己可能還沒發現。
爭辯來,爭辯去。
最後大家一致地發出疑問,“啊啊啊啊所以說簡大膽為什麼會叫錯名字啊?!”
大家像是在做理解一般,想要分析簡雲台此時臉上的表情。
然而……
他們什麼也看不出來。
少年垂臉靠在牆邊,雙腿微微側開膝蓋屈起,背脊也微微躬下。
像極了幾小時前在山洞裡的姿勢,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人溫柔地托住他的腰,防止他因意亂神迷而向後仰倒。
‘咚’的一聲響,胖子拎了兩壺酒放到簡雲台身邊,興奮說:“我剛剛升平民了!”
“真的?”簡雲台總算有了點表情,眉眼展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恭喜啊。等出了副本你就能換宿舍了。咱倆要不要住一起?”
胖子毫不猶豫:“廢話,那必須啊。”
酒是母神廟內的供品,酒壺漆黑扁圓仿製葫蘆的形狀,也不知道在母神廟放了多久,酒壺上有一層細密的灰。胖子也不嫌棄,直接用袖子把灰擦乾淨,又用力拔掉酒塞,隨手遞給簡雲台一壺酒。
“冬天喝烈酒,爽!”胖子大笑。
簡雲台不會喝酒,喝了兩口就嗆到喉嚨,捂著嘴咳嗽數聲都沒停下來。到後來不止臉龐發紅,就連眼睛也有點發紅。
胖子在旁邊嘲笑不止,“不會喝你就不要喝了,彆一會兒農玲玲下山了,我們在這裡毀神廟,你在神廟裡耍酒瘋睡大覺。”
簡雲台懶得理會他,這一次有了經驗,不再大口猛灌,而是小口小口的喝著。酒水入胃,烈酒帶來的暖意很快蔓延全身。
胖子隔著酒壺偷偷看他,放下酒壺時問:“所以昨晚到底怎麼了?”
“……”簡雲台垂目不言。
胖子說:“那等我出去看你直播回放。”
簡雲台扶額,認命說:“你彆看,熟人看這個還挺尷尬的。”酒氣上頭,他靜默良久才說:“我不是中藥了嗎?”
胖子看了眼他脖側的紅紫淤青,十分有眼色的沒有接話,當個安靜的傾聽者。
簡雲台也沒打算在有幾十萬觀眾的情況下說這麼**的事情,隻含含糊糊說:“然後就發生了一點兒事。可能藥效也可能……反正最後關頭,我叫了崔煜的名字。”
“…………”
胖子愣愣張大了嘴巴,簡直要把震愕兩個大字寫在臉上——在心中做出了無數的心裡建設,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情況!
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一路走來簡雲台都臉色難看。這事兒擱在誰身上,心裡都得要‘咯噔’一聲吧,就連他這個局外人都有些窒息,更何況身為當局者的這兩個人。
“你是故意的嗎?”胖子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以簡雲台的頭腦,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啊!除非他是故意的。
然而胖子猜錯了。
簡雲台這次還真不是故意的,藥效上頭一片混亂狼藉之中,扶燭又和崔煜長得一模一樣。於是他情難自已時脫口而出,說完了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是故意的。就……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他們太像了。”給他的感覺就是,像到仿佛是同一個人。
說完這話以後,簡雲台抬眸時就看見胖子一臉菜色,便問:“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你不覺得這話特彆渣嗎?!”胖子滿臉的窒息,許久之後才猛地伸手,狠狠敲了一下簡雲台的頭,“你現在十八歲,開年才虛歲十九呢。我警告你啊,小小年紀彆學壞了,彆拿這些當渣的借口!”
胖子是個鬼祟,下手根本沒多大力氣,簡雲台甚至都沒感覺到疼。但胖子這話倒是讓他心頭一刺,心臟附近抽搐著疼。
原本心中懷疑的種子頓時被折斷,像是熱水潑向了門前雪,那些疑惑也隨著胖子這句話,幾乎一瞬間消退的乾乾淨淨。
他甚至都不能疑惑。
因為‘他們好像’的這個懷疑,本身就是對扶燭和崔煜的侮辱。簡雲台這才反應過來這一路,他腦中所想有多麼的荒唐,如果不是胖子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渣成這樣。
這不就是想兩個都想要麼?
錯覺地認為這兩個人好像,某種意義就是他自私地希望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而這基本上就是他想兩個都要的借口。
這樣一分析下來,簡雲台也不確定自己分析的對不對,隻感覺心底透涼。
不行,必須要端正作風。
末日環境裡彆人私生活混亂,他不介意也不想去管,但他自己必須要嚴以律己。
拎起酒壺猛灌入一口酒,方才那種被點破了的驚悚感才悄然褪去,簡雲台指尖勾勒著掌心的傷疤,說:“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