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的雨幕穿越天際線,有巨大的霓虹燈光束投射過來,將一片冷白的醫院病房渲染出氤氳的夢幻色彩。
被褥已經被換掉了,方才星隕的標誌上還宛如綻放有大片大片的血色玫瑰花,現在又變成一片潔白。好似從來都沒有沾染過人民的鮮血一般,星隕總是獨善其身。
地上還有殘留的大片乾涸血跡。
整個病房的味道極其刺鼻,消毒水混著撲鼻的血腥味,有窒息感團團環繞上來。
“沙博士,我們對您的遭遇表示深切的遺憾。請儘快振作起來。”
星隕的員工站在病房內,語氣平緩說:“他的遺體已經暫時被星隕整收,並且安排有獨立的太平間進行收納。念您是星隕的老資曆員工,星隕可以為您開一次先例——遺體火化的日期,可由您來決定。”
“……”
“各大股東也發來了對您的慰問郵件,因您再一次沒有前往股東大會參與會議,很遺憾的通知您,沙微星再一次沒有評選上人類清除計劃的白名單。請博士再接再厲。”
“……”
沙費內幾乎是被人強行架著,才能夠勉強站起來。方才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發過一場瘋了,此時沙費內臉上的眼鏡框微微歪斜,雪白的發絲淩亂耷拉著,雙眼無神。
“再接再厲?”沙費內難以置信搖頭,猛地衝上前撕扯星隕員工的衣領,咆哮嘶吼:“你讓我再接再厲?就在剛剛!我唯一的兒子死在了星隕!你現在讓我再接再厲?!”
那員工後退兩步,眉心隱現不耐說:“博士,我能夠理解您此時的心情,但還請不要將怒火牽連到無辜人的身上。您的兒子的確死在了星隕,但顯而易見,他是自.殺。”
“還不是你們逼他的!”沙費內悲憤哭嚎,胸腔起伏劇烈。情緒格外激動時,他哆哆嗦嗦拿出哮喘藥,眼鏡歪斜時甚至都無法看清楚藥瓶上的藥名。
然而藥瓶上的星隕標誌,依然穿透朦朧的視野與冰涼的淚水,映照在瞳孔上。
員工平緩涼薄的聲線傳來:“星隕從來不會逼迫人,星隕隻是給了他一個選擇。”
嗒嗒——
嗒嗒——
他走近兩步,靠近沙費內身旁,麵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擠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真要說起‘逼迫’……事是您做的,話是您說的,白名單也是您想要的。沙博士,請不要再推卸責任,明明是您,親手逼死了您的兒子。”
“…………”
沙費內臉色瞬間慘白,頹然癱倒在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星隕的員工看他一眼,繼續說:“還請您儘快摘下病人的呼吸罩。”
沙費內呆滯倒在地上,聞言愕然抬頭:“為什麼還要摘下來?!”
員工笑了笑說:“這難道不是一開始就說好了的嗎?如果沙微星不願意透露圖靈的取向,他的小女友就會真正死亡。”
頓了頓,他補充說:“死亡並不能解決難以麵對的困局,希望這個道理您也可以明白。”
巨大的壓迫感襲來。
“等等……我不想……”沙費內哆哆嗦嗦站起身,一句話都還未來得及說完,又被星隕員工強行架著,逼近病床。有人按著他的手,用力攥著他的手——緩慢地摘下呼吸罩。
滴滴滴。
滴滴滴。
病床邊的儀器發出一陣急促的滴滴聲,隨即便是拉了長調的一聲輕鳴。
滴——
儀器上的波浪線變成一條直線。
沙費內呼吸困難地癱倒在病床邊,呆滯幾秒鐘後啼哭出聲,老淚縱橫。
悔意與痛恨交織,莫大的痛苦席卷大腦,與此同時還有從心底迅速蔓延開來的心寒與恐懼,那是與虎謀皮後的膽戰心驚感。
沙費內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垂在身側的手不斷顫抖,最終緊緊握成拳。指甲牢牢嵌入皮膚中,攥出潺潺的猩紅血流,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在地麵上,又與地麵上乾涸的血跡重疊在一處。
這是星隕對他的警告。
※※※
‘吱呀’一聲響,房門被重重推開,簡雲台抬手揮開麵前的黑影。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短刀掉落在地。
打開燈。
簡雲台看向魚星草,眼底有很明顯的無語:“你拿把水果刀有什麼用?”
“……至少能讓我心安。”魚星草捂著心臟靠在牆上,虛聲說:“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星隕的人。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
簡雲台:“去吃了個飯。”
說著,簡雲台將一次性飯盒放到一旁的桌上,說:“餓不餓?給你帶了點。”
魚星草早就饑腸轆轆了,又沒錢出去買食物。一邊扒拉著盒飯,一邊悶悶不樂說:“你不是說如果我不相信圖靈,就讓我走麼?怎麼還帶了盒飯回來。”
“我猜你應該不會走。”簡雲台微微側開身,動作迅速將圖靈拉進房間,隨即‘啪’的一聲把門合上。窩在密閉空間裡,那種無處可逃的心悸感總算是好了許多。
嗒嗒——
嗒嗒——
圖靈緩步走進房間,一言不發地在椅子上坐下。坐姿十分端正,雙手乖巧的放置在雙膝之上,垂眸時纖長的羽睫微顫。
看著比魚星草還要悶悶不樂。
“他這是怎麼了?”魚星草迫不及待打開盒飯,頭也不抬地小聲問。
簡雲台麵色有些不自然:“……”
魚星草下意識抬頭看了他一眼,方才光線昏暗,他沒有仔細看。現在頭頂的白熾燈開啟,他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你嘴巴怎麼了,為什麼破了個小口子?”
簡雲台:“……”圖靈咬的。
魚星草又看了眼圖靈,驚愕地將聲音再一次壓低,“他下唇怎麼也破了?!”
簡雲台:“……”
魚星草好奇問:“你們倆打架了嗎?”
“……”簡雲台無奈扶額:“彆問了。”
魚星草:“哦。”
連綿不絕的大雨稍微變小了點,方才還宛如傾盆之勢,現在則是細密的雨滴穿梭在霓虹燈的光影之中。窗戶上凝結有片片雨霧,將美夢之城罩上一層模糊的濾鏡。
簡雲台在房間裡翻找了一會,從衣櫃裡拉出幾件衣服。黑客白的身形跟他差不多,這些衣服他穿起來正合適。
拿著衣服在原地遲疑幾秒鐘。
簡雲台走近圖靈,站在一旁小聲說:“你得換上黑客白的衣服,不然太顯眼了。雖然這些衣服對你來說小了,但勉強能穿。”
“好。”圖靈聲線平靜。
簡雲台在心裡罵了聲‘造孽啊’,硬著頭皮沒話找話說:“你會自己穿衣服嗎?”
“……”圖靈緩緩抬頭,注視著他。
簡雲台嘴角微微抽搐,迅速將衣服扔在圖靈的膝蓋上,背影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逃到了魚星草旁邊。
救命!好尷尬啊,活到這麼大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簡雲台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
拉了個凳子坐在魚星草身側,魚星草可能是餓壞了,吃相不像以前那樣慢條細理,而是近乎狼吞虎咽。看了將近幾分鐘,簡雲台小聲說:“圖靈剛剛親了我。”
“噗——咳咳咳、咳咳咳……”魚星草捂著嘴巴,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等他咳完。
室內一片死寂。
……更尷尬了。
魚星草強忍著回頭瞄圖靈的衝動,驚訝到眼睛都瞪大,“什麼情況?”
簡雲台不想說細節,湊近了點小聲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他突然就親了上來。”
魚星草:“你當時什麼反應?”
簡雲台:“…………”
魚星草忍著笑,說:“賭一萬塊錢,你絕對一腳踹開了他。”
“……那倒不至於。”簡雲台再次抬手扶住額頭,尷尬說:“我嚇到了,想都沒想直接推開了他。當時他後退了好幾步,就一直看著我,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什麼表情。”
也許當時簡雲台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圖靈看了他一會後,就一言不發地低下了頭,轉過身去。之後做菜投喂他、打包飯食,自始至終圖靈都沒有說一句話。
天地良心,簡雲台剛剛真的不是故意的。就像是有人攻擊時會下意識地抬臂抵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推開了圖靈,驚懼又僵硬地看著圖靈。
魚星草喝了口水,好笑說:“我發現你這桃花是真的旺。彆人在副本裡崩潰逃難,你天天在副本裡風花雪月,跟人曖昧。”
簡雲台:“……”
魚星草看了眼他手掌心的傷疤,這還是扶燭在上一個副本留下的疤痕。想了想,魚星草改口說:“不過你也受了不少傷,每次在副本裡都隻剩一口氣。”
簡雲台麵無表情:“我和你說這件事,不是讓你在這裡看笑話的。”
魚星草:“那你想乾什麼?”
簡雲台頭疼說:“太尷尬了,我想彆這樣尷尬。他也不問,我就不好意思和他說。”
魚星草:“說什麼?”
簡雲台更頭疼說:“他誤以為我願意和彆人接吻,唯獨不願意和他接吻。”頓了頓,又吸氣道:“我沒有啊!我明明不願意和任何人接吻,這絕對不是針對他。”
魚星草再一次戰術喝水,沉吟說:“我覺得你的關注點可能有些偏了。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想想,為什麼他會親你嗎?”
“……”簡雲台一下子就回想起彆墅內,那段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也許圖靈隻是想教他如何接吻。
沙微星曾經說過,人工智能和人類的心思不一樣,思考問題的方式也不一樣。簡雲台斟酌了一下,盲猜說:“可能他不知道對於人類來說,接吻的意義是什麼。”
“好吧。”魚星草帶不動簡雲台,乾脆直接放棄。轉言說:“圖靈現在是不是很生氣?”
話音落下。
兩人身後突然‘嘩啦’一聲,椅子腳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圖靈拿著衣服走進衛生間,不一會裡麵就傳來淋浴水聲。
魚星草笑道:“行了,不用說了。我已經能看出來他有多生氣了。”而且這股無名火氣可能還帶著醋意,圖靈自己都沒發現。
更不要指望簡雲台能發現了。
簡雲台歎氣說:“所以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明天是圖靈測試最後一天,星隕可能會有大動作,我不想在這種危機關頭徒生事端,更不想和圖靈因為這種事生嫌隙。”
魚星草吃完了飯,將飯盒蓋起來扔進垃圾桶,轉頭說:“我建議你勇一點,直接和他說清楚,你的抗拒隻是本能反應。”
簡雲台:“……這不是更傷人了嗎?”
魚星草皺眉說:“可這是事實。你總不能因為不想傷害他,就硬生生去勉強自己。”
“也不能算是勉強自己吧。”簡雲台皺眉反駁了一下,搖頭說:“主要是我不想和NPC談戀愛。而且他甚至不是真正的人類。”
“你們又不能生孩子,擔心什麼物種隔離。”魚星草嘴巴毒,毫不客氣說:“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和他說清楚,說自己不喜歡任何人,並不是針對他。現在你猜他的心思,他肯定也在猜你的心思,猜來猜去有什麼好猜的,你們又不是天人永隔。就在一間房裡,距離最多五米,幾句話的事兒。”
簡雲台正要開口說話,眼角餘光瞥到牆壁上的掛鐘,陡然正色起來。
已經零點了!
他迅速起身打開電腦,眉頭皺得很緊。
魚星草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一顆小心臟高高懸起,生怕又出什麼異常變故。
心驚膽戰在一旁看了會,他看見簡雲台打開搜索引擎,輸入‘圖靈測試日榜排名’。彈跳出的界麵現實圖靈測試第三日的日榜排名,簡雲台高高居於第一名。
“……”簡雲台長長舒出一口氣,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魚星草在旁邊嘴角猛地抽搐:“你剛剛就是為了這件事緊張?”
簡雲台:“不然呢。”
魚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