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可真氣派。”
破舊賤民窟之中,無數人站在主乾道兩側,身上的衣著大多臟汙。乍一眼看上去灰蒙蒙的,像是烏雲簇擁在兩側。
在眾人的羨豔又好奇的目光之中,先是有兩大排坦克並排而行,轟隆隆!轟隆隆!碾軸從地麵上大咧咧滾過,將泥土軋出一條又一條的波紋,而後是數輛車體漆黑的裝甲車,每一輛裝甲車都采用了防彈工藝,它們的車體、玻璃,甚至是擋風窗都可防彈。
天上與地下仿佛被切割成兩個極端的個體,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天上陽光燦漫,正午的陽光在雲霄中穿梭而過,勾勒出層層疊疊的煙霞與火燒雲。
地麵上則像是暗沉的汪洋大海,冷色調的泥土加上冷色調的人群,明明是正午陽光大好之日,這裡卻像是被暴風雨洗涮過。
坦克開道,人群自發避讓開來。
“哪輛是簡雲台坐的車啊?”
“這不是很明顯嘛,首先,他總不可能坐坦克吧。前後共十輛軍用裝甲車,中間竟然還夾著一輛轎車,他肯定在那輛轎車裡。”
“好想看看他,我還沒看過真人呢。”
“快往後退,車來了!”
坦克和督察隊士兵可不認人,一般這種情況之下,要是不小心軋到人,那就直接軋過去。他們才不管被軋到的賤民死活。
人群開始自發向後退開,但道路就這麼寬,後方的人根本退無可退。前方的人又唯恐坦克輾軋到自己,拚了命地往後擠。
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什麼程度呢?
毫不誇張的說,微微轉頭時甚至能吃到身邊人的頭發絲,抿唇時還有沙礫感。
一來二往,場麵大亂。
“露露!”陳冉都快要急哭了,在所有人往後退的時候,她瘋了般撥開人群,往大道上衝。逮到人便張口問:“你看見有落單的小女孩嗎?那是我妹妹,大概到我大腿那麼高,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連衣裙,紮著粉色的小兔子橡皮筋。”
被她拉住的人都連連擺手,話都來不及說便被四麵八方的人又擠開了。
陳冉眼眶通紅,焦急地想要坐到地上大哭一場。她今天是帶著妹妹上街買兔子冰棒的——平日裡自然不會這麼奢侈,能夠填飽肚子都要謝天謝地了。但今天是露露的生日,她便想著今天就破例一回。
誰知道上街竟然遇到這麼個情況,事先她完全不知道督察隊的車隊會從這條路上經過!她對什麼直播組主播更是不屑一顧。
剛剛她明明拚命抓緊露露的小手,但她自己都未滿十八歲,還未覺醒祟種。
根本比不過周邊妖祟的力氣。
稍稍一擠,人群一奮。
露露便消失不見了。
陳冉現在就差一萬個後悔了,一下子想到末世裡的人販子,一下子又想到妹妹還那麼小,遇到人根本分不清好壞。
可能人家給一個棒棒糖,露露就乖乖地跟著那個人走了。
正當陳冉焦急地想要嚎啕大哭之時,坦克前方突然傳來了‘砰’一聲巨響——
有士兵驟然對著天空放了顆子彈。
“遇襲?!”人群頓時慌亂起來,更是兩眼一抹黑往後擠,“是不是又遇襲了?”
很快有其他人急促道:“不是遇襲!彆緊張,剛剛有人摔在坦克前了。”
“是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
“!!!”從人群的間隙之中,能看見一抹紅色稍縱即逝。前方的天空中飄起一個兔子形狀的小氣球,那是陳冉買給露露的生日禮物——陳冉呆滯幾秒鐘,從腳底陡然竄上來一股涼意,雞皮疙瘩頓起。她爆發出巨大的潛力,嘶聲哭喊著推開麵前的人群。
果然是露露!
小女孩局促坐在大道中間,兩隻染上臟汙的小手在身前虛抓著,左看右看後癟了癟嘴吧,一臉害怕地放聲大哭。
陳冉想都沒有想,立即衝上去抱緊露露。能聽見附近發出陣陣驚呼聲,有巨大的陰影投射在麵前,背後轟轟聲不斷。
坦克近在咫尺。
陳冉連頭都來不及回,閉上眼睛時滿臉絕望,整個人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對年幼的姐妹要死在坦克之下——就像是從前任何一次那樣。車隊後方突然傳來一聲嘶聲吼。
“停下!停下來!”
操控坦克的士兵微愣,立即停下。這引發了連環效應,後方的裝甲車也一個跟著一個停下,車距極小差點追尾。
混亂的人群終於平歇了些,陳冉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然而回頭看的時候,卻猛然間如墜冰窖。
從裝甲車上下來數個人高馬大的士兵,他們訓練有素,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而來。剛靠近,便冷漠地齊刷刷拿槍.口對準她。
從來都沒有看過這樣大的場麵,更彆提被大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了。
露露的哭聲越來越凶,害怕地直往陳冉懷裡鑽。陳冉自己也害怕到發抖,隻能抱緊露露,一臉慘白地看著士兵。
“……”
“……”
槍一出來,周遭圍觀的路人們也覺得害怕。原本是來看熱鬨的,他們根本想不到場麵竟然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實在是太嚇人了。
原本還吵吵嚷嚷的人群陡然間靜謐下來,下意識猜測士兵會做什麼。
賤民。
自從聯盟成立以來,人民階級的觀念就已經深入人心。已經算不清階級製度已經存在多少年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階級製度變得愈發極端起源於三年前的世界畸變。
自那以後,賤民不算人。
殺了賤民,也無人會追責。
氣氛越來越凝滯之時,後方唯一一輛轎車傳來‘砰’的一聲關門聲。緊接著就是倉促的腳步聲,胖子快步跑了十幾二十米,愣愣問士兵,“這是怎麼了?”
“……”陳冉認出了這個聲音。
正是剛才危機時刻叫停車隊的聲音。
士兵垂下槍支說:“有敵襲。”
胖子梗了一下,瞠目結舌看了眼地上的兩個小姑娘,轉過頭問:“你是指她們?”
士兵改口:“有敵襲嫌疑。”
“……”胖子心裡翻了個白眼,臉上還是笑嗬嗬湊上前,遞了根煙說:“辛苦兄弟了。車隊中途停下來你們好像要扣效績吧?這世道大家都難,這樣吧,我回頭看看能不能疏通關係,跟督察隊那邊人說一聲。”
士兵接過煙,擺擺手笑了一聲。隨即上了坦克:“沒事,互相體諒。”
胖子衝那方向敬了個滑稽的禮,回頭時擠眉弄眼小聲說:“快走,快走!”
“……”陳冉才反應過來,瘋狂感激地點了點頭,連忙帶著年幼的妹妹跑到道路側麵。車隊重新行進,直到這個時候,陳冉才有那種真正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握緊露露的手,含淚罵道:“你怎麼跑到路中間去了!”
露露哭得一抽一抽的,手心裡緊緊攥著一小張糖果紙。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的,糖果紙上麵還殘留著糖漿,此時黏膩的糖漿混著泥土,又粘在露露的小手上。
她那張臉和小花貓一樣,抽泣說:“餓,我餓了……”
陳冉沉默,臉色發白地深深閉眼。
呲呲——
刹車聲再一次響起,陳冉詫異地回頭看,就看見那輛黑色轎車就停在身後。
附近人群都在交頭接耳:
“車隊怎麼又停了?”
“剛剛是被迫停,這次好像是陳三現自己叫停了車。話說,這列車隊不是護送簡雲台的嗎?陳三現怎麼也在車上啊。”
“他倆關係好,陳三現來接他吧。”
“為什麼又叫停車隊啊?”
車窗降下,陳冉抬頭看去,就看見胖子從後座另一側越來,手上拿著包貓糧。
胖子有些尷尬說:“我沒有隨身帶吃的,這裡還有一包貓糧。還挺貴的,我看上麵的成分表,人吃沒問題,就是不太好吃。這小孩應該是餓了吧?”說著,他伸手遞出貓糧。
露露終於止住了抽泣,怯生生伸出手去夠貓糧,動作十分小心翼翼。
陳冉的注意力卻在另一人身上。
她們現在在車子的左側,胖子則是坐在車輛的右後座。十分艱難地越過左後座上的人,才能勉強遞出貓糧。
被他越過的那人——那是一個麵容精致又漂亮的少年,白皙透亮的膚色與他身上漆黑的軍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陳冉從來沒有在現實裡見過這樣好看的人,不僅僅是優渥的長相,軍裝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槍與玫瑰的完美結合,心神震蕩間陳冉仿佛能夠聞到玫瑰的奢靡香氣。
當少年微微偏眸看過來時,那雙漂亮的眼眸裡滿是經曆風霜後的平靜,很容易給人一種超出年齡的成熟感。
不是麵貌成熟。
而是心態成熟。
“是簡雲台!”陳冉聽見附近傳來數聲興奮的歡呼聲,人群突然變得嘈雜起來。
陳冉不禁有些看呆。
這少年明明與她差不多大的年紀,身著軍裝時卻仿佛在另一個世界一般。那是一個她畢生都難以接觸到的權貴世界。
肩頭的金徽章在陽光之中煥發奪目的光彩,那條白色的杠更是像璀璨銀河碎掉了金色山脈,鋪天蓋地的距離感撲麵而來。
眼前的一幕幕畫麵感極強,像是電影一般,可能會讓陳冉畢生銘記。
再次定睛細看。
趴在車窗上的男人笑容寬和,半邊身子都擠在另一名少年身上。
那少年懶散後靠時被一身軍裝渲染的涼薄,他隻是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就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車隊重新向前行駛,陳冉在原地呆立許久之後,才從附近人的交談之中知曉這兩人的姓名。
胖一點的男人叫做陳三現,是直播組的主播。精致的少年名為簡雲台,正是這次排場極大的車隊護送目標。
那是一個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世界。
車上。
“唉,我就是看不下去,太可憐了。”胖子唏噓地搖搖頭,又凶巴巴拍了拍金金的頭,罵道:“看見沒,外麵的人都吃不上飯了,你還挑食。貓糧都不愛吃。”
“喵嗚……”金金縮腦袋。
簡雲台目光微垂,把胖子推到一邊坐好,語氣平靜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從古至今都是這樣。”
說著,他皺眉往外看了一眼,“已經快到平民區了,今天可能不會遇到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