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台咬牙收回了視線。
又看向了九重瀾。
幸運又慚愧的是,海神方才的那番話甚至動搖了簡雲台,卻沒有動搖九重瀾這個當事人。
九重瀾的視線依舊溫和,輕聲安撫說:“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
簡雲台七上八下的心,突然大定。
像是一直以來空虛的後背,突然之間有了支撐與倚靠,又像是徘徊在海麵上漫無目的的船隻,終於找到了指引方向的燈塔。
他微微啟唇,又重重抿唇。
隻覺得突然間好委屈。
這次副本怎麼說也有將近三百多人,然而在走主線任務的隻有他和林福雪,其他人都隻能斡旋在主線之外。真正能夠改變副本走向的,也不過隻有他和林福雪。
林福雪是被他強行拉進這個副本的,這人的確幫了很多忙,要不然身後這三百人也不會清醒過來,化作他們的後盾。
但林福雪在主線任務上有心無力。
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壓到了簡雲台的肩膀上,整個副本三百條人命,全部都在他的一念之間。方才回頭看時,眾人顯然已經將他看做了控局之人,全然信任他。
明明這裡麵所有人都比他大。
有些人甚至大他好幾輪。
簡雲台自問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人,因為他隻看中朋友的性命,對於陌生人,他始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但副本特性使然,現在隻有他能夠改變大局,壓力也就隨之而來。
他真的很想甩掉這個沉重的擔子,但他要是真的這麼做了,那麼此次海神劫副本也就成了一個笑話,沒有人能活著出去。
這些想法隻是一閃而過。
而眾人所看見的,便是簡雲台目光震動看著九重瀾,又長久對視。海神見不得這畫麵,雖免除簡雲台身上的六芒星惡咒,但他心底的嫉恨還尚未平息。
當即出聲說:“九重瀾,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九重瀾並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都沒有扔一個眼神給他。海神頓了幾秒鐘,再次開口時語氣已染怒意,“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所遺失的海神珠,是被我撿到的。”
這些鮫人族方才對峙時已經知曉。
因此並沒有太大的騷動。
倒是紅紅,紅紅方才在後方聽得不清晰,神色一震,“你說什麼?!”
“海神珠,是被我撿到之後,又贈給了洛右使。”海神一字一頓,冷笑說。
紅紅詫異看向海神,又看向簡雲台,視線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繞了數圈之後,她像是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
又啞然看向海神:“那真正的有緣人……”
“自然是我。”海神說罷,像是很得意一般,視線牢牢盯緊九重瀾。
仔細觀察著後者的反應。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九重瀾依舊冷靜,或者應該說——他不屑理會海神。
這確實超出了海神的預料,他因此變得更加憤怒,怒罵數聲才歇下,轉言說:“看來你不在意這一點,但……你不在意,但是洛右使想來倒是很在意啊。”
“……”九重瀾這才有了反應,微微蹙眉偏眸,視線冷凝問:“什麼意思?”
海神:“你隻知道我奪取鮫人發、鮫人玉骨是為了叫你強製性分化。但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想要讓你強製性分化?”
“…………”窒息般的死寂。
玩家們都知道事情的始末,正因如此,他們才麵色驚變。鮫人族即便不明白怎麼回事,看見附近玩家都是這種萬般複雜的表情,他們心裡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當下,鮫人族一片嘩然。
海神說:“今日之事已成死局,你就算是為了洛右使,想必也不能殺我了。既然如此,鮫人族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九重瀾靜默片刻。
海神適時開口:“放心,鮫人族退下後,我不會再為難洛右使。相反的,我還會告訴你,為何我想讓你強製性分化。”
九重瀾聲音嘶啞:“退下。”
“……?!!!”一片混亂。
大川哭喊說:“大人,不可啊!您現在已經失去玉骨了。我們要是走了,您一個人、您一個人可怎麼……”
話還沒有說完,麵善長老突然長歎了一口氣,“劫數,這是他的劫數。”說罷,他便揮手命令鮫人族退出宮外二裡地。
鮫人小輩們雖然不情不願,但也不敢違抗族中長老的命令。隻有大川與徐晴晴這種小輩中的尖尖者敢出聲。
他們不依不饒,不肯走。
他們甚至還想向鐵律長老求助,要知道鐵律長老性格可比他們護短多了,眼下這種局麵,鐵律長老肯定比他們更不願意。
然而迎上兩雙求助的目光,鐵律長老這次卻沒有阻攔了,他像是突然間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看向麵善長老。
小聲問:“你是想用那個?”
麵善長老重重地點了點頭。
於是鐵律長老便沒有什麼話好說了,轉身衝大川和徐晴晴說:“走。”
大川驚愕又窒息,眼裡滿滿都是對長老的失望。正要賭氣說:“你們走吧,我就留在這裡,和大人共進退共生死!”徐晴晴突然拉住了他,皺眉看向鐵律長老。
“可是有其他辦法?”
“嗯。”鐵律長老並沒有多解釋,隻是點了點頭,回頭看九重瀾數眼之後,才狠下心強行拉走大川,又帶著族人們離開。
一路後退,退至二裡地開外。
紅心樂目光微微閃動,現在無疑已經臨近主線任務的最後關卡。想要殺死海神,恐怕還得需要鮫人一族的援助,想到這裡,紅心樂當機立斷做下了決定。
選擇悄悄跟上了鮫人族。
待鮫人族走清之後,宮門前頓時大空,方才還紛亂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就像是經曆了一場血戰之後的戰場,滿目都是斷壁殘垣,與冰冷的肅殺之氣。
海神這才滿意開口說:“洛右使對海神之位可有肖想,這點隻有他自己知道了。我們自由心證,今日不談論這個話題。”
“……”九重瀾垂眸看著簡雲台。
簡雲台搖頭:“我不想。”
九重瀾便彎唇,“我知道的。”
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句對話,甚至都沒有互訴衷腸,然而這比再多的情深往來都要打擊人。因為這兩個人的氛圍,其他人很難融入進去,就像是被隔離到了屏障之外般。
海神像是被棍棒打中一般周身一滯,冷哼一聲說:“今日我們談論的,便是這強製性分化,與你真正的有緣人。”
不等其他人開口,他像是怕被打斷一樣,迅速說:“我還是那句話,九重瀾,你隻知道洛右使遭受我的脅迫,騙了你,並且做下種種無奈之舉。但你可知道他為了保命,狠下心腸來舍棄了什麼?”
頓了頓,他冷笑說:“你不如現在問問他,看看他敢不敢開口跟你說這些。”
“……”
“……”
迎著九重瀾略帶疑問的真摯目光,簡雲台麵色微變,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知道海神想說什麼了!
“看來洛右使終於反應過來了。”海神輕嗤一聲:“不愧是冷心薄情之人,我方才還一直當你在演戲,原來你竟然是忘記了。人類本就對這種事情看得輕,但你可知,鮫人一族的感情卻至純至善,他們看得極重。”
“你到底在說什麼?”
九重瀾的視線已經極其不善,語氣也變得不像之前那般冷靜。
海神大笑出聲,突然收住笑聲,說:“我在說什麼?洛右使不忍心告訴你,我倒是能夠勉勉強強狠下心來,做了這個惡人。那就由我這個有緣人來告訴你吧!”
九重瀾眉頭緊皺,仙人般的清冷麵容上像是敷上了千年的薄冰。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不等他多想,這預感就應驗了。
海神盯著他們二人,一字一頓宛如在拿捏著語氣,低嘲說:“想讓你強製性分化,是為了讓你成為我的神侶啊。日後與我成雙成對……”在九重瀾愈發僵硬的神情之中,海神繼續說:“想來洛右使比你還要在意這個‘有緣人’的身份,早就權衡利弊做出了選擇。他早知道你們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結果,所以……他為了保命,將你獻給了我。”
將你獻給了我——
這六個字像是天邊降下的驚雷,將整個海神宮籠罩在一片恐怖的陰雲與紫光當中。
簡雲台的心臟猛地一緊,單論事實的話確實是這樣,但經過了海神“春秋筆法”的潤色,卻怎麼聽都怎麼傷人於無形。
和他真正的想法背道而馳。
直播間觀眾已然一片慘叫:
“啊啊啊啊啊雖然我想殺了海神,但還是不得不佩服他這張嘴,死了能說成活的,活的能說成死的!”
“將你獻給了我這種話,聽起來好讓人絕望啊,代入一下九重瀾的視角,我已經整個人都不太好了——我愛的人把我推給了彆人,在他的心裡,即便是對我有情,這份感情的分量得有多輕啊……輕如鴻毛。”
“但是簡大膽他有自己的考量啊,讓九重瀾強製性分化,那麼就變相改變了鮫人淚裡他的死亡結局,還能夠完成主線任務。從理智上來講,這才是正確的選擇。”
“代入一下九重瀾我心都要碎了,但是代入簡大膽,我又覺得我很委屈,我一直想讓所有人活,我隻是想讓大家都活下去啊!”
“他們都慘QAQ!歸根結底都是海神這個攪屎棍在裡麵摻和,看不慣小情侶在一起,在這裡棒打鴛鴦,海神去死啊啊啊啊啊!”
再抬眼看時,九重瀾的瞳孔微縮,眼眶之下已經一片通紅。
他遲緩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很難理解海神話語裡的意思。距離這樣近,他那白色的眼睫像是扇到了簡雲台的心尖尖上,將後者也擊得心臟抽疼,想要開口解釋,卻苦於六芒星惡咒的後遺症,簡雲台思維遲緩到無力找出反駁的點——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再怎樣添油加醋。
事實都是這樣。
海神古怪笑說:“不過九重瀾你也不必怨恨洛右使。歸根結底,人類到底是與鮫人不同的,你們看重‘情’,他們看重的卻是命。對於一個人類來說,在你和自己的性命之間,選擇棄了你,這也是人之常情。”
以死交付,這對於鮫人來說很簡單。
早在被關押的那段時間,九重瀾就曾對簡雲台說過,若是拿他一條命來換取後者生存下去,他也不會有一句怨言。
這是九重瀾以為的“困難”。
若是僅僅如此,那麼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最後不過是托付出一條性命而已。但是簡雲台想要的卻不是他的性命,而是如此狠心,想讓他成為海神的神侶。
他的感情在瞬間就變成了一場笑話。他像個無足輕重的物件一樣,就這樣被舍棄了,甚至被轉到了無關人的身邊。
九重瀾難以置信,不停地搖頭,像是想要否決掉海神所說的所有話。他胸腔數次劇烈起伏,最後帶著一絲一毫幾不可聞的祈求與期盼,低頭看向了簡雲台。
開口詰問時,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絕望的顫意,眸底深處沾染淚光。
“你其實不知道這些……對不對?”:,,.,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