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爭先恐後跑到了白光之內,又猶疑地回頭看向了簡雲台。
好奇他還會不會選擇留下。
隻有三天的生命。
簡雲台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嗎?
“……”全場死寂,氣氛焦灼。
“這是什麼?”九重瀾抬指撫開簡雲台的領口,定定看著那串黑色的小字。
叮咚一跳。
又變成了52分,35秒。
簡雲台倒吸一口涼氣,不甘心地抓著九重瀾的衣袖,又緩慢地滑坐在地。方才被海神勒到時,他都不曾像現在這樣窒息。
胖子回頭看了眼白光,下定決心後直接拽住簡雲台的手腕,又衝九重瀾迅速說:“這是死亡倒計時!如果他留在這裡陪你,那他隻能活三天,三天後他就會死啊!”
“……”九重瀾眸色劇震,身形猛地僵住,又僵硬看向了簡雲台。
求證般問:“他說得是真的麼?”
簡雲台臉色慘白,沉默:“……”
另一邊。
玩家們還在焦心看著簡雲台的方向,內部突然大亂,有一道崩潰至極的女聲大喝道:“你乾什麼?!”
是查華鳳。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回頭看,就看見林福雪後退一步,又後退了數步。
麵色僵硬,直接退出了白光的邊界。
所有人身處白光之中,就像是承受了聖恩的庇佑蒙澤一般,隻有林福雪義無反顧地後退,將自己投入了黑暗之中。
查華鳳自然不肯,想都不想就跨出了白光,拉著林福雪死命地往裡拽。
“你不要關鍵時候犯傻!”查華鳳罵著罵著眼睛就紅了,淚流滿麵到最後幾乎是哀求著哽咽,“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了,你想想你的父母吧,想想你在外麵接濟的那些孤兒,他們需要你,我、我也需要你啊!”
林福雪站著一動不動,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頭,又輕輕抖顫著。
他抿緊唇,一言不發。
查華鳳拽不動他,哭著看向徐晴晴,又看向紅心樂,大聲喊:“你們為什麼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現在要去送死了啊!你們不是他的朋友嗎?為什麼關鍵時候要眼睜睜看著他誤入歧途,活生生去送死?!”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查華鳳怒急又無助,大哭說:“快來幫我,有沒有人快來幫幫我啊!”
她心態徹底崩了。
徐晴晴從來沒有見過查華鳳這種模樣,以前的查華鳳很聰明,卻又很情緒化。但從來沒有哪一天,查華鳳情緒化到對附近所有人求助,又崩潰大哭。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之中,徐晴晴上前幾步,查華鳳眼底剛劃過一絲喜色,哪知道徐晴晴反手拽住了她。
拖著她就迅速往回走。
查華鳳大驚失色,被一路拖行,又掙紮怒急抓撓著徐晴晴的手。
徐晴晴無奈說:“他不是在尋死,他是在求生。”有些話她不方便說出口,林福雪與神龕和聯盟都有緊密聯係,這種節骨眼上回到現實世界,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不如追隨自己的內心,留在副本之中,林福雪也能勉勉強強安穩度過餘生。
查華鳳不理解,站起來又想往那邊跑。徐晴晴手臂橫在她的腰間,將其攔住,麵色難看說:“鳳鳳,副本已經結束了,以後不會再有危險,留在這裡並不意味著在尋死。我知道你從小就和他認識,又管教照看了他的前半生,替他遮風避雨,又替他謀劃前路。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又不是他的媽媽,你不可能就這樣管他一輩子的。”
查華鳳顯然沒有聽進去,她隻知道林福雪這個人蠢笨又赤誠,他會為了一個NPC戀愛腦到放棄自己的一切,就也能為了一個死去的NPC,留在這裡守墳。
在她看來,這是在自甘墮落。
“你……你!”查華鳳在徐晴晴懷中掙紮,眼睛通紅瞪著林福雪,咬牙嘶聲怒吼:“你又放棄了一切!你又一次拋棄了所有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這些年幫你助你,心血耗儘,最後還是換不回你清醒,你就一輩子這樣拎不清吧!你這個縮頭烏龜,你林福雪就他媽是個縮頭烏龜,膽小又怯弱,遇事不決總想躲在保護傘裡,你明明一手好牌,卻被自己打得稀爛,現在馬上能出去了,你卻退縮了,那我這些年是在乾什麼?我進這個副本又是在乾什麼?”
林福雪沉默以對,“……”
查華鳳更怒,恨鐵不成鋼,又哭著哀求:“回來!你現在立刻回來!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的腦子裡隻有薔薇嗎?那你的父母呢?你的朋友呢?我們在你的心裡到底算什麼?在你心裡,我們是不是可以隨便被拋棄,被背棄……”
砰——
一聲響。
紅心樂不知道何時走到了查華鳳的身邊,抬手一個手刀切到後者脖頸處。
直接乾淨利落地擊暈了查華鳳。
林福雪這時才抬起一雙清亮的眼睛,他眼底帶淚看向昏睡不醒的查華鳳,深深閉眼後他喃喃說:“可這是我一輩子做過的最勇敢的決定了……我想要為自己活一次。”
徐晴晴接住查華鳳,心中也十分複雜,查華鳳是個對朋友很看重的人,也是不達目標不會放棄的人。現在即將成功的節骨眼上林福雪自願留下,這就等於把查華鳳幾個月,甚至是幾年的努力全部抹去了。
全都白費功夫。
她能理解查華鳳的失望,但在另一個角度上,其實她更理解林福雪。想到這裡,徐晴晴轉頭看向林福雪,歎氣說:“海神還沒有徹底死掉,收尾工作就交給你了。”
“我一定會為過去的你們鋪好前路,這將是我後半生最重要的事情。”林福雪用力點頭,又看向紅心樂,“幫我照顧我爸媽,我退役的時候和他們決裂了,到現在還沒有和解。未來應該……也沒有機會說對不起了,他們都老了,我不能儘孝,是我不孝。”
紅心樂愣了一下,失笑搖頭:“你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客氣。放心吧,交給我。”頓了頓,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豎起中指,“認識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闖個副本沒撈到啥好處,還要多給兩個人養老送終。”
林福雪笑了,認真開口說:
“有生之年能結識你,是我的榮幸。”
紅心樂的中指改為大拇指,拿出骰盅隨手拋給了林福雪,說:“那可不是你的榮幸嘛,我以前都跟人等價交換我的骰子,這還是第一次無償送人骰盅。收好了!以後死了也得給我帶墳墓裡,聽見沒。”
林福雪指尖輕輕磨礪骰盅,有“沙沙沙”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海神宮後麵,曾經種下的那片花海,五年過去已成廢墟。
他又轉眸看向海神宮的方向,三年來,痛苦過,絕望過,不甘過,自殘過……如今往事如煙,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被這巨浪滔天卷離,隻剩下從來都沒有的如釋重負之感。
都結束了。
他林福雪這個人,從此以後就會在大家的視野裡消失,現實世界所有有關於他的傳聞就此畫上了句號,戛然而止。
“我的愛人死在了千年以後……”林福雪輕輕彎唇,宛如初見時那般和風細雨,唇邊的笑更是像冬雪初化一般溫暖。
“我想在千年以前,為她種出一片花海。養養花,種種田,了卻我這不堪的一生。”
【倒計時:一分鐘!】
胖子臉上更加急切,不停看向白光處,又轉頭看向麵前兩人。金金在他腳旁邊著急到團團打轉,縮著尾巴不斷嗚咽著。
兩隻毛茸茸的耳朵都成了飛機耳。
九重瀾麵色冷僵,抬起手臂抄起簡雲台的腿彎,將其打橫抱起。又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了白光,過程中,簡雲台一直攥著他胸前的衣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福雪那邊的喧囂結束之後,所有人都看著簡雲台這邊,目露不忍與唏噓。
誰也不曾想到,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拚儘一切逃生,不要命般想要逃進那扇生門。好不容易費勁千辛萬苦,簡雲台終於打開了那扇門,門的背後卻是一堵實心的牆。
所謂的逃生之路,竟然是一條死路。
【倒計時】
【40,39,38……】
九重瀾抱著簡雲台,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白光之中。他又蹲下身子,輕輕將簡雲台放在地麵上,旁邊的所有人自覺讓開了一個空地,將他們二人包圍在內。
對視,沉默。
遠處的潮水翻滾著,怒吼著,在奏響一曲無人能夠聽懂的悲壯哀歌。近處的清冷眼眸裡滿滿都是隱忍的潮意,直視著九重瀾的眼睛,某一時刻,簡雲台總算是明白了,那鋪滿整座海神殿的鮫人淚因何而來。
以往認為絕對不會說出口的那句話,簡雲台也瞬間懂了其中的意思。他肩膀下垂,隻感覺肺部的空氣仿佛被抽乾了一般,心底隻剩下一片冰涼的寒意,寒意傳遍全身。
“智者不入愛河……智者不入愛河……”簡雲台唇齒之間細細打磨著這句話,忽而悲從心來,油然而生巨大的無力感——原來這句話,並不是在勸九重瀾不要愛上他,更不是用來勸九重瀾變回鮫人的權宜之計。
而是悲鳴著他們的有緣無分。
簡雲台抬眼看向九重瀾,用力咬住下唇,才能不讓嘴唇發抖。再開口時,他的聲音沙啞至極,悶到發慌,“智者不入愛河,鐵律長老說得對。你這一生都為我所累,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
“不要這樣說。”
九重瀾打斷了他,抬起手輕輕彆起了簡雲台的耳後發,指尖滑過簡雲台的耳廓,又滑過耳垂,短暫的溫熱一觸即離。他像是擦掉眼淚一般,為簡雲台拭去了臉頰上的血,“認識你,我從未後悔。到現在……也隻有一件事,我很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
他上身前傾,悄悄湊到了簡雲台的耳邊,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倒計時】
【10,9,8,7……】
林福雪曾經說過,“我的愛人死於千年以後”。這句話對於簡雲台來說同樣適用,但對於九重瀾來說卻是完全相反的。
——他的愛人,誕生於千年以後。
白光在某一個瞬間大亮,九重瀾想要伸手抱住簡雲台,卻抬手摟了個空。他胸腔起伏不止,好看的眉頭緊緊皺起,哽咽著小聲說:“我多想在對的時間裡遇見你。”
滴答——
一滴淚墜入簡雲台的領口,又砸在那串黑色的數字上麵,那是鮫人淚。
黑暗的石台亮如白晝,白色的光束衝天而起,像是上帝收走了這束光。方才還擠得滿滿當當的地方陡然一空,放眼看向周圍,隻剩下九重瀾一人。
他雙手撐著地麵,整個人絕望又不甘地倒在地上,長時間低低垂著頭。
黑色的氣壓彌漫開來。
鮫人族都不敢靠近,隻有麵善長老上前了幾步路,居高臨下注視九重瀾幾秒鐘後,他搖頭歎息:“孽緣。”
“長老,我需要鮫人藥。”
九重瀾依然垂著頭,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見他嘶啞又壓抑的聲音,“千年後我能再遇見他。我需要鮫人藥,我需要一直是鮫人才能和他重逢,我想見他……”
“我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