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現實36..(1 / 2)

選定大布娃娃之後,天邊突然下起了小雨。整個中央廣場,沒有一人躲避這雨,依舊熱熱鬨鬨。黑客白卻半點兒也不覺得奇怪,他像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小事,舉著手臂為大布娃娃擋雨,跑進了雨幕之中。

他笑著回頭招手,躍起的發梢無不彰顯著恣意與欣悅。

“走啊,快回家避雨!”

回家——魚星草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過這兩個字了,一時之間心裡五味雜陳。

走回胡同的路上,他一直沉默寡言,時不時欲言又止看向黑客白幾眼。等到了家門口,黑客白拿著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陳設十分冷清,卻也乾淨整潔。

客廳外便是彆院,種著一些瓜果蔬菜菜。客廳裡麵隻有桌椅以及一些雜物,靠裡側的那件臥室是黑客白的酒鬼家暴父親的,自他父親醉酒暴斃後,黑客白就將那間房落了鎖。

再也沒有打開過。

正對麵,則是黑客白的臥室。

魚星草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以往他來,都是鞋也不脫就直奔黑客白臥室,然後迅速躺在後者的床上做作業,亦或是看書。這次他來,卻隻是在環顧四周之後,滿臉局促地坐到了電腦椅上,雙手有些不安地撫了撫自己的褲腳。

黑客白將大布娃娃安安穩穩放置到床上,他看起來心情很好,唇角一直高高揚起,口中哼著小調,不厭其煩地拿著紙巾,一點點擦掉布娃娃上麵的雨水。

魚星草看著他的背影,最終還是狠下心開口,說:“我不能在這裡陪你耗。”

黑客白回頭,“那你回家啊,我又沒攔著你。”他似乎有些沒聽明白,提醒說:“你回去的時候,記得把我家院門帶上。”

“……”

魚星草抿唇,說:“我已經沒有家了。”

屋外雷鳴聲陣陣,閃電在某一瞬照亮了整間屋子。黑客白微微直起了身子,透白的麵容像是生長在黑暗裡的白水晶一般。

“什麼意思?”他皺眉問。

叮鈴鈴——

叮鈴鈴——

鈴聲依舊源源不絕。

魚星草心臟抽搐發疼,一字一頓說:“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舊影。你沒有發現剛剛下雨了,那些人沒有躲雨嗎?”

“……”黑客白瞳孔微縮。

魚星草深吸一口氣,紅著眼眶繼續說:“白河城已經沒了——這整座城都被導彈炸毀了,裡麵的人也都已經……我真的不能陪你在這裡耗,我希望你可以清醒過來,麵對現實。你所見所聞,全都是舊影。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聽過的傳說?迎鬼節懸掛紅燈籠,鈴鐺聲響,就能看見心裡放不下的人。”

他偏頭,示意黑客白去聽。

叮鈴鈴——

叮鈴鈴——

鈴聲愈發急促,穿插在閃電與雷霆之中,攜著與擂鼓一般凶猛的肅殺之氣。屋內的窗紗無風自動,在黑客白的身後高高揚起,又緩慢地飄落,輕紗勾勒出他的剪影。

“……”黑客白緩緩滑坐在床上,本就透白的膚色變得更加慘白,他顫抖著伸出手,抵住額頭,眉心已經擰得不成樣子。

他似乎很痛,痛到說不出話來,隻能夠發出一些低低的慘吟聲。

魚星草擔憂起身,需要靠近。

可當他伸出手掌時,黑客白卻像是恐懼與人接觸,被碰了一下就瘋狂往後縮。

就這樣,黑客白縮到了床的最內側。

背脊塌下去,像是一個彎弓一般,他將頭埋到了自己的膝蓋裡,粗喘不止。

時間都仿佛靜止了。

魚星草沉默站在旁邊,像是一個石雕一般一動不動,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去安撫。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以後,床裡側的黑客白突然抬起了頭,僵硬的肩膀也微微鬆弛下去,疑惑問:“你怎麼在這裡?”

他下了床,起身。

“我剛剛睡著了嗎?”黑客白回頭看了眼床鋪,語氣有些哭笑不得。

在他的對麵,魚星草整個人像是被人扔進了冰水之中,從腳底一直涼到了心尖。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他難以置信看向黑客白,後背一陣一陣的發寒。

叮鈴鈴——

叮鈴鈴——

這時,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黑客白去開門,門外是隔壁的張奶奶,張奶奶走進來,帶著一些醃菜與水果。將這些小菜放到餐桌上以後,她順手拿起抹布擦桌子,碎碎念道:“家裡全是灰,一個奶娃娃自己住,也不能好好照顧自己……”

黑客白蹲在桌子旁邊,眯著眼睛看著桌麵,冤屈叫:“有灰嗎?我怎麼看不見。”

張奶奶氣憤:“那我怎麼看得見?!”

魚星草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定在門邊一動也不能動。他看著張奶奶年邁的背影,以及滿是皺紋的手背,心底的那種酸澀感一點一點地蔓了開來,像是針紮般疼——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位張奶奶了。記得小時候,張奶奶總會帶著他和黑客白,坐在胡同裡的階梯上講鬼故事。

夏天,蟬鳴陣陣。

冬天,素裝銀裹。

張奶奶的鬼故事總是能嚇到他們二人,等再大了一點兒,他們就不喜歡聽鬼故事了。聽得都是一些英雄偉績,於是張奶奶就給他們說英雄偉績,後來奶奶年齡大了,口齒不利索,也不會講故事了。

她有時候糊塗有時候清醒,經常還把他們兩人當成幾歲的小孩子,這個時候,張奶奶就會從皺巴巴的衣服口袋裡摸出兩塊麥芽糖,神神秘秘塞到他們的手上,叮囑他們不要和其他的小孩說。

魚星草沉默著走到了桌側,他知道張奶奶看不見他,但他還是輕聲開口。

“奶奶……”

張奶奶自然沒有回應他,將本就乾淨整潔的桌子擦得更乾淨以後,她又勤勤懇懇地將帶來的小菜放進冰箱裡,分門彆類裝好。做完這些後,張奶奶回頭掃視一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佝僂著腰往屋外走。

黑客白連忙扶她出去。

他們在房門口的鞋櫃邊停了幾秒鐘,似乎是在推阻著什麼。最後黑客白像是妥協了,又攙著她的手臂將她送出門外。

剛才發生的那一切,都是魚星草做夢都夢不到的,他渾身僵硬走到了鞋櫃邊,偏過頭看向鞋櫃頂——

放著兩顆已經化掉的麥芽糖。

魚星草鼻尖一酸,轉眼看向院子外麵,張奶奶的身影隱入了雨幕之中,他知道,這是他今生最後一次見張奶奶了。

他哽咽著跪倒在地,衝著那個方向深深磕了下去,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張奶奶,一路走好。”

大約五分鐘後,黑客白一路將張奶奶送回了家,才回來。此時魚星草還沒有調整好狀態,眼眶與鼻頭依舊紅紅的。

“你怎麼了?”

黑客白困惑看他一眼,笑著說:“怎麼,一想到回家會被你媽罵,就又繃不住了?”

他從鞋櫃上拿起一顆麥芽糖,用紙巾包好放到口袋裡。另一顆麥芽糖則是被遞給了魚星草,“剛剛張奶奶非要塞給我的,她還不忘記你的那一份,讓我轉交給你。”

魚星草接過麥芽糖,看了許久。

當年黑客白並沒有給他麥芽糖,想必這糖可能是被黑客白私吞了。也許是他盯了麥芽糖太長時間,黑客白又將糖拿了回去,小心翼翼包在紙巾裡塞進口袋。

滿臉無語說:“嫌臟?你不要我要。”

魚星草怎麼可能會嫌臟呢。

黑客白重新回到臥室裡,打開電腦說:“你找我什麼事兒?”

魚星草站在他的身後,盯著電腦屏幕。這台電腦還是他父親送給黑客白的,這一切厄難的起源,也是來源於這台電腦。

若不是黑客白做事太張揚,後麵他也不會被人誤以為是神祟,更不會被追殺。

魚星草垂著臉,輕聲問:“在網絡上所向披靡,真的就讓你這麼有成就感嗎?”

黑客白手上動作猛地一頓,轉過電腦椅,又抿著薄唇皺眉看他。

“不是成就感。”過了許久之後,他才出現轉向電腦屏幕,眸色寂寥說:“你不懂。”

也許庸人永遠也想不通天才的想法,魚星草自嘲彎唇,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黑客白似乎也在有意轉移話題,隨口說:“你今晚還回不回去?不回去的話我得跟你媽說一聲,不然她肯定會著急。”

“…………”身後死寂了數秒鐘。

黑客白茫然回頭,就看見魚星草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仿佛靈光乍現。他肉眼可見的激動了起來,呼哧呼哧大喘氣,攥在身側的拳頭都被他自己掐出了道道紅痕。

黑客白一驚,“你這是……?”

魚星草邁大步子跑到他麵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眼睛不自覺瞪大,聲音嘶啞說:“你現在,馬上跟我回一趟家!”

黑客白愣神,“為什麼?”

魚星草大聲:“不為什麼,走!”

——如果張奶奶能夠出現在眼前,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他的父親、母親,以及妹妹都有可能再一次出現?即便隻是舊影,即便隻是在重複著以前做過的事情,但魚星草隻要一想起這個可能性,就忍不住熱淚盈眶,難以按捺心底的激動與期待想念。

正準備拉著黑客白走,身後人卻死死定在原位置。

“……”魚星草紅著眼睛轉頭。

黑客白指了指電腦,攤手說:“已經半夜一點了,你確定這個時候回去?”

魚星草這才稍稍冷靜下來。

外麵的胡同裡傳來“起火了!起火了!”的呼救聲,很快胡同裡就熱鬨了起來,街裡鄰居互相幫忙提水桶滅火。魚星草記得這場火——並不是什麼大事故,隻是屋子後麵的草墩被煙頭點燃了,火滅得很快,沒有傷亡。

黑客白也去救火了。

魚星草坐到電腦椅上,當年的這個時候,他正在和黑客白鬥氣,睡得很早。第二天睡醒以後才聽說昨夜起火了。

當天夜裡的黑客白,應當在救火。

迎鬼節的鈴鐺舊影,隻會重現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黑客白這個時候並沒有去過他的家,所以即便現在去了,魚星草很可能還是看不見自己的家人——

他暗暗咬著牙,絞儘腦汁仔細想。

在這一年的迎鬼節之後,黑客白是什麼時候去他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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